打扫小区的保洁员背着驱虫药走过,看到黎嘉年出门,挥手朝他打招呼。
"早晨。"
"靓仔房东,早啊!"
"去边度饮茶?"
走过形形色色的街坊邻居,行过下棋玩健身器材的热闹地带。
如果是林予星,她会在小区哪里坐着?
桃姨从菜市场的必经路段,大概率是小区后门方向。
人少、安静。
适合通宵过后大脑皮层依旧活跃的休憩处。
林予星坐了会,手里只剩个底的豆浆逐渐凉透。
她觉得困倦,整夜不睡的疲惫袭来,支撑不住她清醒着回屋睡觉。
在这眯会吧……
人来人往,安全,而且是白天……
她想到这,放纵自己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有一阵熟悉的风从远处拂过,悄然降临到她身边。
带着奔袭而来的回忆,将她拖入沉沉梦境。
黎嘉年悄无声息坐在林予星身边,盯着她短袖下细瘦双手握着的纸杯。
她一点一点松开对它的掌握,十指纤长雪白,昙花花瓣般易折。直到纸杯从她手中倒下,掉入另一只手。
他无声将纸杯放到自己脚下,直起背侧头看她。
林予星睡着了。
通宵的痕迹在她脸上明显地像浮在牛奶上的腰果,弯弯贴在她眼睫下。
及腰长发散落在她身前背后,细软泛红,阳光撒下来时,恍若金棕色的丝线。
一如多年前的盛夏。
他遇到她的盛夏。
高中的盛夏。
黎嘉年初次遇到林予星那天就被她尖锐的性格吓了一跳。
说脏话,拿着洗笔水桶冲进男厕盖在人家脑袋上。
冲动、鲁莽、脾气坏。
那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后来听说整件事情经过,是他们班上男生追人家追不成,被礼貌拒绝后开始造黄谣,企图把她从群体孤立出去后独自拥有她。这第一印象开始变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注意她。
美术班在顶楼,老师办公室也在顶楼,他借着班务名义,不顺路地路过。
隔着沾满薄灰的窗,他走过第二次才发觉她就在窗边的座位。
她背对着他,望着画架中间的石膏几何体,用炭笔在素描纸上勾勒形态与透视辅助线。
一天。
一星期。
一个月。
几何体变成静物,再从静物变成石膏人像。
她笔下的画组合也越来越丰富,围在她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偶尔美术班没人时,他会悄悄走进去,不再隔着玻璃看她的画。
近距离看那刻,黎嘉年会想,她画的真好。
哪怕他不懂,在左右两端对比下,仍能看出画技突出。
素描、速写、色彩。
三门课程她都学得很好。
担心打扰她,黎嘉年小心翼翼隔着一段距离,不敢接近,却庆幸于每次遇见和擦肩而过的瞬间。
是体育课上遇到她从他身边跑过,扎起的马尾在半空中飞扬。
是上课铃响混乱中相撞,她匆忙拿着小卖部买的零食窜回班级。
是放学时骑自行车回家,她拎着书包没入人群。
无数不期而遇的片段,和他刻意制造的偶遇,直到黎欣出现,变成老式电影胶带,一捆接一捆,锁进无人知晓的夜。
她们在朋友介绍中相识相知,于平静的生活中汹涌相爱。
小尾指一触即分的试探,鼓起勇气深入指缝的牵手,十指相扣的亲密。
理科的理智与美术的浪漫,陪伴她们走过一年又一年。
他的胶带发霉、褪色、粘连、断裂……
碎成屑片,烂在心里。
他曾隔着玻璃看她的画,也曾隔着玻璃看她们在静谧的画室亲吻。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仅他可知的暗恋无疾而终。
靠着时间冲淡的情绪滋生出别样执着。
黎嘉年伸手,替她挡住照在脸上,树叶缝隙间洒下的斑驳碎光。
一簇簇跳跃的、闪烁的、带着微微灼热的,像画上揉碎的金箔纸,轻轻呼气,便会如金蝶般飞至远方。
有路人行走于树荫下,或是轻盈踩过,或是步履蹒跚,拉长的影子奇形怪状,在长长道路上像流动的墨水,洇入大片阴影中。
白色板鞋按着导航走到商场附近,喷泉立在广场中心,半边在暗处,半边在明处,溅落下的水花碎在脚边。
实在找不到人,导航也不怎么灵,正想发条消息过去,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女音。
"沈观止?"
温温柔柔,像朵棉花擦过耳畔。
被喊到名字的男人一愣,转过头去,隔着飞溅喷泉花看到了她。
八年。
整整八年。
他们终于见面。
深夜聊过的文字,她发来的照片,隔着听筒传出的声音。
八年来的所有一切,在此时此刻凝聚成活生生的人。
她好漂亮……
鹅蛋脸,五官标致,棕色长发浓密,垂至细瘦的腰。
黑色泡泡袖长裙下,是双不太高的芭蕾鞋,像朵黑色的郁金香。
微风拂过,他似乎闻到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似乎就是他曾经送她的那瓶香奈儿——邂逅。
沈观止在观察她,程芷琳也在看他。
白T配蓝色格子衫,牛仔长裤配白鞋,脑袋上顶着NY棒球帽。
很经典的程序员装扮,尤其是背后还背着书包。
长相普普通通,不丑,甚至于说带了点秀气,约莫是常年呆在电脑房,皮肤白白嫩嫩,像没有淋红糖姜汁的豆腐花。
"你真比我大七岁?"程芷琳不自觉问,"我怎么看着你像大学生?"
她心里其实很忐忑紧张,在看到真人比照片视频好看许多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开心。
多种情绪交杂,她从袋子中拿柠檬水给他的动作都有些颤。
沈观止愣了愣,脸一下子红了。
他一手接过程芷琳递来的柠檬水,一手四处摸索,从自己钱包里掏出身份证给她。
太过紧张,导致沈观止声音发紧:"这、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没有骗你。"
他一紧张,程芷琳忐忑的心立时放松。
她忍不住想笑,又急忙绷住表情,假装严肃地去看他身份证。
果然是大她七岁,申城人。
"咳咳。"程芷琳清了清嗓子,"请问这位先生,以前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没有骗我?"
"没有。"觉得这两个字太过轻飘,他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程芷琳禁不住嘴角上扬:"行了,逗你玩的。走吧,这么热的天,去商场吹吹空调。"
"嗯嗯,好。"沈观止还是紧张地不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商场玻璃门打开那刻,吹来凉爽的风,连藏在发丝里的暑气都在快速消退。
头顶射灯投下一片阴影,他像一只大狗,紧紧贴在自己手边。
程芷琳看了看时间,回头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都可以!"沈观止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太喜欢吃菠菜和胡萝卜,可以不吃吗……"
程芷琳没注意自己从见到他那刻就在笑,温和询问他意见:"可以。那吃粤菜吗?你以前来过广东吗?"
"好,粤菜。"他点头,"我以前去过深城,没有来过佛城。"沈观止想到什么,又加了句,"今天我买单,你不用担心。"
程芷琳嘴角弧度微微下降,却是礼貌道:“我找到新工作了。你第一次来广东,我请你。下次你再请我吧。”说完,她转移话题,"粤菜你想吃早茶类还是由我定?"
觉察到她似乎情绪有点变,沈观止识趣地说:"你定吧……但,不要菠菜和胡萝卜……"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
强调了两次。
程芷琳点点头,让他跟随自己去商场五楼。
佛城市中心商场很大,冷气开得太足,进来不到三分钟已经感觉到凉飕飕。
她故意没有回头看他,却借着一切能发光的物品观察他在做什么。
比起申城的热闹,佛城人少许些。
因着是周日,打扮精致的外地人有很多,穿着随便的本地人反倒稀缺。
沈观止看了半天,小声问:"你们这的人都喜欢穿拖鞋吗?"
他还以为是段子呢,没想到才这么会就看到三四个穿着白背心大肚腩,趿拉着人字拖的男人走过,身边还跟着自己老婆和两三个小孩。
"嗯,这里经常下雨。"程芷琳侧过头看他,心想不知道他和林予星比谁更白。
身旁有人路过,她下意识搓了搓手臂,在到达五楼时迈出脚步。
选择的地点是家品牌连锁店。
程芷琳想到这家店人多,没想到人这么多,好在她早已准备好号码牌。
两人坐在门外没有等多久就得到了个靠窗的位置。
翻开菜单。
大多是啫啫煲。
沈观止在申城没吃过,不知道味道,翻了两页就全权交给程芷琳决定。
"那就咸蛋黄鸡翅煲、通心菜、鱿鱼煲……"她翻看菜单,点了四菜一汤。
沈观止忍不住在心里计算价格,又看她下意识搓了搓手臂,忍不住问:"你冷吗?那个,四菜一汤,会不会太多?我不饿。"
"还好,不冷。吃不完可以打包呀,不多。"程芷琳说着,要把他的碗拿过来用热水烫一烫。
沈观止连忙抢过来,边拆包装袋边说:"我知道,你们广东叫这个‘啷碗’。"
"那你还知道什么?"程芷琳看他笨拙的样子也不阻止,双手托腮看他,"来这做了很多功课吗?"
"嗯,我了解了些。还跟公司一个广东的同事学了粤语,我跟他说你是说客家话的,他就教了我一句,‘涯中意唔吼久诶’。"他不太熟练地念了两次,这才问,"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很久了。"
"当啷"一声轻响,勺子从他手里掉落。
明黄暖灯下,沈观止的脸迅速染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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