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杏仁饼

水杯落在地上那一瞬,碎成无数冰晶。

伴随粤语的谩骂声,场面混乱成团。

黎嘉年和林予星几乎是同时扑在黎欣身上替她抵挡,结果就是三个孩子都被结结实实赏了好几巴掌。

对待孩子从不动手的黎爸暴怒起来连眼镜镜片都摔碎了,黎妈哭着打黎欣后背和腿,被众人拉开才结束这难看的场面。

后来,黎欣被送往国外读书,便是黎家共同商议的结果。

他们本来想等黎欣高中读完再送出去,因为出柜这事提前了。

很成功的谋划。

两家贫富差距太大,他们料定林予星没有钱跟出去。

跨国几千公里路程。

昂贵到四位数的飞机票。

当地高昂物价。

逐渐开阔的视野。

林林总总,都成了两人之间阻碍。

"黎欣,分手吧。"最后,还是林予星提的分手。

她比黎欣这富家女更清楚二人之间差距,有情饮水饱只会出现在爱情童话小说里,她不想让两人到最后会是一地鸡毛。

贫穷夫妻林予星见过是什么样子,哪怕她们性别对不上,道理终归是一样。

资金不充裕的情况下,能用钱解决的鸡毛蒜皮小事都会磨光爱意,像损耗的金属部件,每刮下一层粉末便离断裂不远,直至彻底崩坏,换上新零件,维持运转。

没有谁是谁的必需品。

坏了伤了不爱了死了,那就再换另一个。

真正凭着爱意,而不是习惯的,能走到最后的又剩多少?

车内安静许久。

前尘往事如飘摇风雨,被刮去痕迹。

黎嘉年抓紧方向盘,打右转向灯换到慢车道,这才缓声开口:"我父母去世前,其实已经同意你们在一起。他们……接受了,说多一个女儿也好,不用让黎欣去别人家,又要担心她下半辈子过得不好。"

"嗯。"林予星轻声应道。

她早就知道,但两人还是分开,不是因为其他,还是因为黎家父母。

有道坎,是她和黎欣永远迈不过去的深深沟壕。

黎嘉年或许也想到什么,抿紧了唇。

气氛微妙地发生变化。

车门储物凹槽内香薰散发的香气进入中后调,焚香与沉木香交融,多了丝苦意。

黎家父母在她们即将毕业走出校园时出了车祸。

寻常的日子,寻常的生活,寻常的街道。

本是要去奢侈品店给黎欣买个包再买点金饰的两夫妻等绿灯通行时说着话,笑着聊着路过,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疾驰而来的危机。

五人死亡,二十人受伤。

那天蓝底白底的警方通报,冰冷数字包含了数十个家庭。

即使怀揣着报复社会的凶手到最后被判处死刑,也无法挽救回从前。

黎欣远在国外,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等她回来时,双亲已躺在冰棺里,靠着入殓师的技术拼凑出完整身躯,然而面容仍是扭曲青紫。

皮下密密麻麻的线与填塞物支撑起破破烂烂的皮肉,粉底再厚也盖不住生前遭受过的撞击。

林予星被黎嘉年以朋友名义叫来殡仪馆时,黎欣已经守在冰棺前两天没有合眼。

几年前殡仪馆并未像现在这般多规矩。

工作人员没敢强制把她转移走,只能任黎欣呆在里面。

当林予星赶到,看到黎欣那刻,恍惚已经过去好久好远。

她没有说话,走过去先看了看黎家父母,随后拿了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朝二老行鞠躬礼,把香插.入角落里的炉子,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黎欣身边,靠着黎母棺材坐下。

"要躺会吗?"这是两人自分开以来,林予星和黎欣说的第一句话。

她像是看不到地上灰尘,顺了顺裤腿,把褶皱摊平,也把双腿放平,无声询问黎欣。

已经熬得满眼红血丝的黎欣直愣愣望着前方遗照,温顺躺在她腿上。

那时,似乎也是阴雨天。

对面小窗没有拉窗帘,能看到后山景象。

天气阴沉,空气中潮湿到似要凝结出水珠。

她们保持着一坐一躺的姿势很久很久。

久到林予星没有多少肉支撑的尾椎骨发疼。

久到天色从白昼转为昏黑。

久到雨点落下,砸得窗边白色山茶花坠落凋零。

黑色水泥地板被雨水淋湿,明明是外面在下雨,林予星却感觉,屋内也在下着雨,甚至淋湿了她的裤腿。

右手从黎欣胳膊上抬起,顿了顿,轻轻放在她在国外放飞自我后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发质比起从前有些粗糙,也有些硬,不复从前柔软,像在触碰装了层盔甲的心脏。

林予星低头看她,从头顶到发尾,丝丝缕缕,五指成梳,替她梳理打结的短发。

那是林予星最后一次见黎家父母,也是最后一次见黎欣。

等到黎家双亲火化,放入公墓,林予星用身上仅剩的五块钱给黎欣买了早餐,放进那人双肩包后便不再主动联系。

她们都不知道,在冰棺前一举一动,说的每句话,黎嘉年都知道。

白事是当年十九岁黎嘉年和舅舅叔伯一起操办的,他忙完丧葬事宜后曾回到过殡仪馆,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不明白,为什么林予星和黎欣明明对对方还有感情却没有选择在一起。

那么多年过去,时代在进步,旧思想也在转变。

没有人会在原地踏步太久,何况是读了这么多书的父母。

即使古板守旧了些,爱女儿的那颗心也在鼓励着夫妻往前看。

身边亲朋好友也不再用异样目光看待与世俗不同的爱情。

加上黎欣越来越优秀,身边所有人都在改变原先看法。

父母生前留下的遗书明确写着已经接受黎欣性取向,给女儿伴侣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好。

可结婚照上的人却换了。

两个人都走出了那段感情,只有黎嘉年还困在她们中间,无法走出。

他想知道,林予星真正的回答。

她还喜欢黎欣吗?

真正放下了吗?

又为什么会这么干脆放下?

父母的去世他们作为儿女都知道是场意外,为什么林予星会认为这是她们之间无法迈过去的障碍?

黎嘉年有很多话想问,对他来说,他就像半个黎欣的替身,如果不弄清楚林予星的想法,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林予星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问他:"你们清明时候有没有去扫墓?上次我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父母墓前有只猫,长得有点像你以前养的那只,要是有机会,你过去试试能不能碰到它,蛮亲人的。"

"好,我下次去看看。"顿了顿,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半年前吧,记不清了。我一个人去的,正好去附近散散心,然后路过看了下你们父母。"她很喜欢安静的地方,老家能清净点的只有墓地,林予星又不避讳这些,自然觉得哪哪都能去。

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完墓地后她就得了上呼吸道感染,烧了两天才好。

要是说出来,估计要被安排喝符水,搞点封建迷信活动。

"你……再没有联系过黎欣吗?"黎嘉年终于忍不住说出口,"我一直想问,你们到底为什么没有重新在一起?抱歉,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但我想知道很久了。"

林予星却没有回答,只歪头靠在车柱上。

这些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论坐贵的便宜的好像永远没有女性适合的型号,坐得甚至没有乡下十五块钱的藤椅舒服。

气氛再度冷下。

黎嘉年余光迅速瞥了眼,转移话题道:"你面前的储物柜有杏仁饼和其他零食,你看看要吃点什么。"

原以为她会拒绝,林予星却刚好嘴馋,伸手去拉开柜子,选了杏仁饼和一瓶益力多。

打开白透硬盒,里头躺着的杏仁饼滚了滚,饼渣如沙,沉积在盒底。

买来的人不知放了多久,两层不过十几个,他却只吃了两块。

林予星抽出一张纸巾,捻起一颗杏仁饼放进纸巾,把盒子虚虚盖好,这才开始品尝它的味道。

酥脆杏仁饼很干,津液浸润后缓缓化开,甜丝丝的味道伴随杏仁碎香气弥漫口腔。她不大喜欢这个略带陈旧的味道,总让她想到从前从前和母亲到处流浪的生活。

制衣厂里发下的一颗糖、一块饼、一个巧克力,母亲总会不舍得吃,全都揣进口袋带回家给自己。

那些廉价的小零食香精味道很重,口感又不大好,林予星不爱吃,母亲看出来后总会责骂她,有好东西不吃,自己都舍不得吃,下次再也不给她带云云。

久而久之,林予星对吃零食越来越抵触。直到现在,每吃下一口,母亲的骂声仍然在她耳边隐约响起,导致胃里难受到反酸水。

于是林予星只吃完一颗便将杏仁饼盖摁上,放回储藏柜。

她撕开益力多上的锡纸,将口中残余甜味粉末压进胃里,这才低声道:“有些时候,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是吧?”

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为什么?

黎嘉年听她有松口的迹象,缓声坦白:“我不明白。”

“你们或许都有猜,我是因为你们父母才不松口。但不全是,黎嘉年,我有自知之明,我和你们家差距太大,注定不可能平等。对黎欣来说,我是她半个白月光,承载了她青春记忆。但如果没有我,她不会提前出国,少了很多陪父母的机会。”

哪怕这个诱因不是因为她,而是其他人,可真真正正陪黎欣见父母的是她,曾在这些事里出现的也是她,注定林予星无法用这个借口自洽。

良善者,哪怕是微末愧疚也会成为牢笼。

听到她这么说,黎嘉年不知道怎么就蹦出这句话。

哪怕林予星自认为不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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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杏仁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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