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大叔再次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手里捧了个银盘子,盘子里装着那枚从鸡肚子里挑出来的蛋,扬手指向绝尘子:“大家既然都知道今晚的英雄是谁了,那么这枚吉祥如意蛋,我们是不是该献给我们的英雄了?”
众人高声应是。
巴赫大叔将银盘送到绝尘子面前,手臂交叉对着他行了一礼:“请您慢用,我的英雄。”
绝尘子双手接过银盘,对他躬身回礼,转手想要将盘子捧到沈缨面前,中途忽又转了方向,银盘落在唐翳身前:“小家伙,给你。快过年了,讨个好兆头。”
唐翳一怔,脸上露出抹惊喜之色。
沈缨侧头,在绝尘子身上凝眸:“昀昔,别人送你东西,要记得道谢。”
唐翳忙双手接过,道:“谢谢师伯。”嘴角已翘起来。他少年心性,便是喜爱这些噱头和猎奇之物。
绝尘子目中闪着光亮:果然,还是讨好她亲近的人比较管用么?
伸手去揉唐翳的脸:“不必客气。”
那枚蛋上裹满油脂,放了好一阵,已经凉了,上面结了厚厚的一层霜。
唐翳两口将它吞下了,只觉得喉间干渴,拿起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再去倒时,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席上很快有人上来,撤走空的酒壶,换上了琥珀色的青稞酒。
唐翳倒了半盏,见这酒色泽与先前完全不同,试着抿了一口,但觉清香醇厚、绵甜爽净,比之先前马奶酒要容易入口得多,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烤火本身最容易消渴,加之这里所上菜肴均以烤肉、烤面饼为主,唐翳坐得久了,愈发觉得喉咙干渴,不知不觉,又有七八杯酒下肚。
他本不惯喝酒,不知两种酒混着喝,比之普通饮酒更容易醉,加之冷风一吹,顿觉天旋地转,胃里阵阵翻腾。
生怕扰了众人的兴头,忙悄然离了席,捂着嘴往远处走去。
一路走出去,所见均是茫茫草原。身后的欢声笑语逐渐抛远,唐翳伸指揉着太阳穴,想起朱达之曾对他谈起过草原放牧的情景。
又一阵风吹来,他下意识抱紧了胳膊,酒意涌上来,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不敢再走,挨着个草坝坐下。
沈缨刚转过头,就发现身侧已空,皱了皱眉,无声离席走了出去。
绝尘子赢了那枚吉祥如意蛋,周围全是来敬酒的人,排着长队,一轮接一轮的上前。
一个扎着满头彩鞭的年轻姑娘轻扯了他的袖袍,悄声道:“一会跳舞,我将彩绸抛给你。”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
绝尘子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又一个梳着高髻的姑娘朝他抿嘴笑道:“一会儿,你记得接我的彩绸。”
这一小会的功夫,居然来了十几个姑娘。
绝尘子抓了头皮:“这可难办了……”他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风土人情,看那些姑娘们说话的神情语气,便猜得到,彩绸在这里多半是定情之意。正想寻个空子溜出去,隔壁一个青年忽一把抓起他的手,高高举起:“舞会开始了!我们一起来邀请我们今晚的英雄跳支舞如何?”
余人闹哄哄的响应。
众人手牵着手,围在篝火周围,开始转起圈来。
绝尘子左手右手均被人抓住了,不时用力甩到天上去。
场上的男女老少,人人脸上均洋溢着笑容,纵声高歌。
一曲过后,四面八方的彩绸朝着绝尘子抛掷过来。
绝尘子被大群人簇拥着,连躲都无处躲,就被七八条彩绸抛中了。他看着身侧掉了满地的彩绸,头一次觉得十分尴尬,有心想要将这些绸子都捡起来,又不知这里的风俗具体如何,担心一旦捡起,就等于应下了某位热情的女子的追求。
他将目光投向沈缨的坐席,才发现坐席上早已空了。
旁边有人闹哄哄的唱起歌来。
又有女子越众而出,对着他一遍一遍的歌舞。
歌声低回缠绵,不同于适才大家围圈起舞时候的高亢豪迈,歌词也变得露骨直白起来,多半是什么情哥哥情妹妹之类的。
歌舞的女子越来越多,围着他不住转圈,动作也愈发热情奔放,隐隐带有挑逗撩拨之意。
绝尘子只觉头皮发麻,抹了把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喃喃自语:幸好我还是个清修之人,否则,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怎生把持得住。
心头默念:沈缨啊沈缨,你就这么把我丢在原地,难道是在考验我的修为么?
沈缨一路寻出去,终于在一处草坝后见着了正抱膝而坐,用膝盖抵着额头的唐翳。
上前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昀昔?”
连唤几声,唐翳迷迷糊糊抬起脸:“师父?”他挪动下身子,嘴里嘟嚷道,“我脸上烫得很……”
沈缨看他神情反应,便知他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不觉又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喝酒呢?”
“唔……”唐翳眼神迷离,忽张开双臂上前搂住了沈缨的脖子,额头在她白皙的颈脖上不住蹭来蹭去,“师父,你最好了……”
沈缨身子一僵,正要皱眉将他推开。
唐翳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道:“师父,过年了,你说月亮为什么不圆呢?”他埋首在沈缨的臂弯里,轻轻说着,“小时候,常听父亲说,月团圆,人团圆,所有一直盼着元宵和中秋,比过年还要盼……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每月十五均是月圆……但人若缺了,却再圆不回来了……师父,他们都走了……你说,他们走了,人还能圆吗?”
沈缨:“……”缓下语气,“你醉了。”将他轻轻从身侧推离,“我去叫绝尘子来,送你回去。”
唐翳感觉身侧的温暖骤然抽离,忙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师父别走……”他喃喃说着,“其实,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身边对我好的人都走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煞星,一直带累身边的人……我好怕有一天……也会带累了你。因此……我时常想着,有一天最好一个人默默的离开……可是我又好舍不得……我舍不得师父……我知道我自己不好……我也想努力学本事,去保护师父。”他眼神湿漉漉的,宛若只小鹿般看着沈缨,“师父……你别走好不好,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他低下头,“如果连你都走了,就没有人对唐翳好了……”
沈缨身形顿住,许久才轻叹口气:“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俯身下去,“罢了,我送你回去。”
她一张端丽的脸就映在唐翳眼前,长长黑发垂到他的肩上。
唐翳伸手抓了缕柔软的发丝,就像是抓住了只暗夜的精灵般宝贝的握在掌心里,低头定定的看了许久,才抿嘴笑起来:“师父,你不走了么?”他安心的将头靠在沈缨胸前,“紫渊师叔说,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人……师父,唐翳觉得……你就是这个人……”他忽然伸手,环住了沈缨的腰身,“师父,我喜欢你,不想你走……”他越说声音越小,渐渐的,只余下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沈缨等他完全静了下去,才轻道:“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地上,忽然拉出一道黑影,绝尘子带着满身脂粉香气,自席上逃了出来,看到唐翳,先怔了怔:“喝多了?”
沈缨没有回头,冷声道:“这难道不是你教出来的本事?”
绝尘子举着双手,认真道:“是我错了,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碰酒。尤其是女人端过来的酒。”想了想,补充了句,“当然,你端来的是例外。”
沈缨有几分戏谑的看着他:“一夜风流?”
绝尘子皱眉:“你这么说,可就枉费我适才一直坚持心静如水,坐怀不乱的决心了。”压低嗓门,“你是不是明知道他们有此风俗,所以才故意走开的?临阵脱逃,不讲江湖道义,非我辈中人所为啊!”弯腰抱起唐翳,“我送他回去罢。”
沈缨点头,紧接着微微一哂:“我相信道长的修为,不至于为这点小场面就乱了分寸。”
绝尘子仰天翻了个白眼:“我倒宁愿你争风吃醋,我心里比较好受些。”他怀抱着唐翳,微眯着眼回望着沈缨。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月光疏漏,映在他的瞳中,加上被酒气的侵染,他狭长的双眼带出一抹意态风流,自顾自笑了笑,“这落差,还真不是一星半点。适才热闹非凡,美女在怀,燕舞笙歌。现在却是清清冷冷,怀里抱着个男人给人当苦力。然而我偏偏就是爱这清清冷冷,没办法,谁让我是修道之人呢。似我们这般清修的人,就是喜欢清静,你说是不是?”
沈缨缓步跟在他身后:“我倒不觉得你有喜欢清静的时候。”
绝尘子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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