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子拉着唐翳一路快走,直到那海市尽头。
只见两树一人高的红珊瑚拦在路前。珊瑚前头,一左一右站了两名手持钢叉,身穿贝壳串编铠甲的氐人族男子。
看到有人过来,他们手中的钢叉交错一拦:“什么人!”
绝尘子昂首道:“我们要进去见你们的族长。”
“可有通行证?”
绝尘子晃了晃手中那张蓝色半透明状的卡片。
氐人族男子仔细辨过他手中的事物,方才收起钢叉。抬手,两侧拦路的珊瑚徐徐退开,让出条路。
这条路,路面全是由珍珠铺成的,两侧站满了同样穿着铠甲的氐人族男子,手持武器,左右分立。
唐翳惊讶的看着眼前铺展开的道路,不知下一步该有如何动作,侧头看着绝尘子。
绝尘子随手将那张宝蓝色的小卡片往空中一抛,大踏步走进去。
唐翳一惊,看方才那海商见到这东西的神情,此物理应不是凡品,正要躬身替他捡回来。
绝尘子伸手将他扯住:“这东西只能用一次,按海市规则,三个月内凡交易额达到海市前五的商贩,可获得一次面见族长的机会,这种蓝色的通行证只限当日使用,且不可重复,现在已经废了。”
一路顺着那珍珠铺成的道路往前走,过了三道珊瑚屏障后,前方便是一道长廊,数百名守卫排列两侧,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看到有人过来,他们手中的刀同时交叉平举。
绝尘子面不改色,从容走过。
唐翳跟在他身后,不住抬眼去看头顶那些半透明状,不知以何种材质做成的刀刃,担心:中途若有哪一把刀不慎落下,就难免身首异处。
过了长廊,前方是几个用海螺堆砌起来的台阶,上面一架巨大的红珊瑚,光彩夺目。它仍是活的,各个枝杈开着同样殷红的花,随着海水的流动柔曼招摇。
珊瑚底下,用白色菊石贝壳做成一张宽大的躺椅,上面半坐半卧着个氐人族女子。她半闭着眼,身上穿着水绡织成华服,佩着各种珍珠佩饰,长发以血红珊瑚枝挽起,选了颗拇指大的黑珍珠作了额饰,身下幽蓝色的鱼尾比之一般鲛人仍要长出一倍,蜿蜒盘在躺椅下方。
唐翳仰头看着座上的女子,正摸不准她的身份。
左右忽蹿出两个氐人族武士,手持钢叉朝他身前身后刺去。
唐翳吓了一跳,不知究竟发生何事,紧紧揪住绝尘子的衣摆不敢乱动。
绝尘子一眼看出那两名武士的动作只是虚招,负手立在原地。
两柄钢叉贴着他二人身上的衣衫上下扫过,然后收回。
唐翳轻出口气,暗自疑惑:这又是在做什么?是了,他们这般试探,进来之人若心怀不轨,难免会生出惧意,本能反抗。如此谨慎,顶上坐着的定是氐人族长无疑了。
他思量未定,氐人族长缓缓睁眼:“你就是海市这三个月来最出色的商者?”她说话的语调虽极慢,却还算流利,目光扫在二人身上,突地皱眉,身形微微坐起,“你们是陆上的人?”
海市的交易额三个月结余一次,陆上的海商进来做买卖,顶多一月一趟,一趟多半也只待得两三日,要成为三个月内交易额最高的摊主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上的人,你面生得很,有我海市上的经商通行证么?”她优雅的拾起片裙摆,端坐在菊石上。
“没有。”绝尘子实话实说,“我并非这海市的卖主,也并非买主。那张入门的通行证不过是我找人借来的,为的就是见你一面。”
他这话一出,旁边马上有手持兵刃的武士围上来。
绝尘子微笑直视着那氐人族长,身形不动。
氐人族长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静默许久:“你很诚实。”
绝尘子摊手,神色如常道:“我们陆上的人向来很诚实。”
氐人族长缓缓抬手,让守卫退了下去:“陆上的人,来见我何事?”
绝尘子从容笑道:“我受这附近岛民的委托,来调查这片海域有鲛人袭击渔船之事。”他说到这里,故意不再往下说。
氐人族长等了有会,开口说道:“你认为,错在我的族人身上?”她身下的鱼尾在水里连划数圈,四周的水流被搅起。
两侧的侍卫立足不稳,被汹涌的海水冲击得东歪西倒。
唐翳脚底漂浮起来,挣扎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耳畔听得氐人族长沉声道:“据我所知。陆上的人,对我族人,亦非友善。甚至张榜出海围捕我的族人,此事又当如何?”
绝尘子稳如泰山,负手而立:“我并不认为错在任何一方身上。不管是氐人族先袭击了陆上的人,抑或是陆上的人先去围捕氐人族,这都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纠结下去终归无果。我关心的只是氐人族与陆上数百年井水不犯河水,这份平和,是否真要打破。”他目光灼灼,“族长认为如何?”
氐人族长不语,许久才道:“你要如何?”
绝尘子微笑道:“我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彼此和平相处下去。”
氐人族长放缓了语气:“我与你一般想法。”
绝尘子笑起来:“族长心系全族人的身家性命,责任重大。族中规矩也向来严谨,故而氐人族数百年间虽有过私出海面,打野食的现象,次数却并不多,更不会如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如今一反常态,族长想来应当清楚,这个中原因是什么。六道恒常,近妖者杀。自古以来,无论哪一个种族,都不能容妖孽横生,你说是不是?”
族长沉默良久,再次开口:“你……知道些什么?”
绝尘子摊开手,里头是一片黑色的鱼鳞:“我见到了袭击渔船的鲛人。”
看到这片鱼鳞,氐人族长眸中的颜色陡然加深。她碧蓝色的眸子射出逼人的光芒,落在绝尘子身上,带着审视的味道。
四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海水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许久,氐人族长收回视线,幽幽说道:“妖气,污染了附近的海域。”
绝尘子长袖轻拢:“这么说,族长已经知道有族人被妖化的事实了?”
氐人族长点头:“污染源在一片珊瑚林中,我派去调查的人已经全部被妖化,污染源只针对我的族人,附近的其他生物,却未见有影响。”她停顿许久,继续说道,“受污染的族人,性情大变,不再受控……”
“果然。”绝尘子朝唐翳眨眨眼,一本正经的对族长说道,“看来族长对此事,颇为烦恼。”
“是。”氐人族长并不避讳。
绝尘子笑起来:“如果我替你走一趟,替你找出污染源呢?”
氐人族长沉吟片刻:“你,什么条件?”
“自然不会是无条件的。”绝尘子指了指她顶上的红珊瑚,“除了希望我们两族此后继续和平共处以外,我要你顶上这株血红珊瑚的其中一支,作为酬劳。”
氐人族长眉心蹙起:“这株珊瑚,是我族中灵气所在……”
绝尘子理所当然道:“所以,我只要一支,并不会损伤这株活珊瑚的根本。以一支珊瑚,解救族人,我相信这笔买卖,族长是不会亏的。”
氐人族族人思量许久,站起身来:“好。”
绝尘子笑道:“此外,我还想请族长借我一样东西。”
“什么?”
绝尘子道:“族长既然说,污染源只对氐人族族人有影响,那么我想向族长借一样能让我师徒二人暂时变为你们族人的东西,以方便调查此事。”
氐人族长想了想,点头,朝着旁边一个武士胸前一指。
那武士会意,抬手以一支骨刺刺入胸口取血,盛于两个铜钱大小的贝壳上,躬身送到绝尘子与唐翳跟前。
氐人族长道:“这血的量少,饮下即可暂时变身为我族中人,时间大概只有两日。若你们完成任务,提前回来,我再以别的法子替你们恢复原貌。”
绝尘子接过贝壳:“两天的时间,够充足了。”将其中一个盛血的贝壳递给唐翳,自己则仰头,将另一个贝壳中的血一口饮尽,皱了皱眉,“茹毛饮血,真是不好体验。”
唐翳忐忑的看了绝尘一眼,犹豫着接过贝壳,学着他的模样,一口吞下。
隔了有会,胸口忽大热起来,浑身上下像是被充满了气。
这些气体在体内左冲右突,越来越胀,眼看就要撑破体内,疯狂流泻而出。
唐翳一开始还强自支撑着。这种胀痛感愈演烈,整个躯体仿佛都被炸开了。
“啊啊啊……”他双手抱住头,挣扎翻滚,“师伯,我热……”
没有回应。
他浑身上下宛若火烧,耳朵里有万马奔腾,雷鸣山崩。
突地,撕裂声起,身上衣服无法承受他身体急遽的变化被全部撑破。
唐翳**的后背、手臂上开始长出鱼鳍,脸上、耳后生出鳞片,痒得钻心。
他伸手去抓,才发现五指之间不知何时,已长出一层如鸭掌般的粘连在一起的薄膜。双腿剧痛难忍,一点一点融合,化为宝蓝色的鱼尾。
啪的一声巨响,他身体变化初成,尚未掌握平衡,稍稍一动就往前摔倒。
鱼尾不受控的甩在块海石上。
海石被击碎,海水顿时浑浊起来。
唐翳愣住了,趴在地上,定定的看着那碎裂的海石有会,恍悟过来:变成鲛人之后,他的力气已增大了不少。
努力适应着双腿转成尾巴的变化,他尝试去甩动起鱼尾,捡起地上掉落的布包,挂在身上,如常人般立起。
侧头,旁边一只鲛人已绕着他来回游动几圈,正挑着唇望着他笑。
变成鲛人后,人的容貌变化极大。
唐翳细辨有会,才认出眼前的鲛人就是绝尘子,张嘴想叫“师伯”,却只发出洪亮的“啊”一声。
那声音极大,唐翳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试图再去发声,发现原本熟悉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变得艰涩起来,完全不知该如何去表达。
他想起典籍上记的,鲛人不善言辞,无奈的摇了摇头。
氐人族长静待他二人完全变成鲛人:“两位既然有心替我族人办事,我送你们一程。”手指在身后划开一个漩涡。
绝尘子拉着唐翳,施施然的游进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天而起,笔直射出去。
唐翳身体被弹飞,再次睁眼时,人已在海沟之上。
旁边,绝尘子侧头看着他,忽然伸出双手在水中划了个圈。
水面迅速凝结成一块透明的镜子。
绝尘子挪动镜子,举到唐翳跟前。
唐翳看到镜中人幽蓝色的皮肤,浑身上下俱是鱼鳞,想着:现在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
若是师父看到我现在副模样,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
他摇动鱼尾,失去双腿后的浑身不适,兼之有口不能言,令他难受得发狂。暗想:素锦前辈当初变成鲛人,数十年独自生活,实在是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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