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人凤尤其将最后一点发展到极致。彼时西关治安不靖,抢劫盗窃是常有之事,西关的大中商人为求自保,组织起商团保卫队,统一制服,备有少数枪械而且经由政府颁发护照合法持有,纯属自卫性质。
商团会给参加者一个‘广州商团’的铜牌,钉在店铺门楣上,宵小也就不敢光顾;二则参加商团后可以避免很多苛杂和骚扰,如查缉印花税往往翻箱倒箧,苛扰无已,但对参加商团的店号却不敢苛扰。
但1924年陈廉伯发起商团叛变之后,商团的性质就变了,名声也彻底坏了。
本身,所谓商团保卫队,本质就是资产阶级武装,表面看似很注重防卫建设,又是整饬军容、扩充武备、定时操练,又是建筑街闸、设岗哨、派巡逻,但其实借漂亮外衣行罪恶行径。
保卫队中有部分少爷兵,自掌握枪杆子后,如虎添翅,跋扈非常,经常三五成群,招摇过市,胡作非为:有的舞枪弄棍、欺压善良;有的仇视工人、侮辱妇女;有的包烟庇赌,敲诈勒索;伸张势力、走私贩毒,比比皆是。
一般商民不堪其扰,你不能收了钱不办事,反而还来欺压,这与土匪盗贼何异,只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
而本身,商团内部也有自己的矛盾,那就是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再加之陈廉伯发起商团叛变被镇压的影响,之后,商团四分五裂,规模缩小许多。
这个时候,蒲人凤趁虚而入,扬言收钱办事,绝不过多索取,保护费每月一交,不满意可以不交,绝不勉强,也绝不会敲诈勒索。
小商户苦胡作非为的商团保卫队久矣,有部分小商户选择将保护费交给关帝厅人马,商团保卫队也不敢多说什么,竟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发展到现今,西关已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小商户选择投靠关帝厅人马。
还有就是充当各大番摊赌馆的打手,尤其开在穿街小巷的杂赌赌馆。
赌博有正赌和杂赌两种,有饷缴入政府准许公开赌博者,称之为正赌,限于闱姓、山铺票、番摊;其余没有正式承饷,由赌徒串同地方土恶私自开设者,称之为杂赌,诸如牌九、牛牌、骰宝、白鸽票、字花、扑克、十二位、鱼虾蟹等。
善后局授权于赌商,如在承商范围内发现杂赌,可随时扣人处罚,或交当地政府治以聚众私赌妨碍饷源之罪。这种杂赌赌馆一般开在民巷,通常入户门半掩,人满便关紧,只留一人在门外望风。
这望风的人也有‘来头’,如若是交了保护费的赌馆,自是关帝厅人马来看。
通常民宅门口的左边或右边,上角会钉一张‘天官赐福’的牌位,连着一个小香炉,下角则钉一张‘门口土地财神’的牌位,同样有个小香炉,上迎天官,下迎财神。
交了保护费的赌馆门口,同样会有一张木板刻印的符箓,上刻‘城西关帝厅’,就挂在‘门口土地财神’牌位旁边。有此‘神’牌‘庇佑’,警察自会视而不见,当然,收取的保护费也要与之分成。
没有交保护费的赌馆就没那么幸运了,纵使雇了人望风,警察还是会破门而入,故意刁难。
当然,还有充当宴春台的打手。如果只是如此,蒲人凤此人顶多算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也算有些头脑……但他却与宴春台的叶元春相熟。
蒲人凤的母亲是宴春台的花魁,叶元春是宴春台出身,本身,相熟也正常,但,叶元春与江孔殷相熟,而江孔殷与李福林相熟。
江孔殷是何人,晚清最后一届科举进士,别号霞公,号百二兰斋主人,世人尊称一声‘江太史’或‘太史公’,是河南有名的大绅商,李福林的‘文胆’。
而李福林,出身绿林,曾任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军长、广州市市长,虽然在张黄事变后请辞,到香港去作了寓公,但他的旧部还在军中、政界担任要职。
这关系,想不硬都难。总之,其他地方如何,我不太清楚,但在蒲人凤身上,已不是昔日之乞丐能形容。”
詹臣和伍见英都听得有些入迷,蒲人凤那堪称“传奇”的人生。
“这种人物,真是不结交都不行……”伍见英面带欣赏,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几日后,伍见英穿着正式,带了手信,带着伍见怡和伍昌盛拜访方便医院,詹臣开的车。
伍见怡带着手信去住院楼找蒲新凤,伍见英则带伍昌盛去行政楼,见当时的值理董事蔡昌先生,詹臣在外面看车。
董事室,伍见英和蔡昌先生握手寒暄,“蔡董,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哈哈!世侄!真是好久不见,令尊身体还好吗?”
“家父一切安好!多谢关心!”
“林秘书,上茶!”
“刚好我今天带了莲香楼最新出的点心,一起喝茶品尝一下!”
“来!坐!坐!坐!”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蔡昌先生继续寒暄说:“我记得你在我们公司租了商铺?呵呵……生意还好吗?”
“这几年都相当不错!除了1925年那年,你我都知道的原因,其余时间都是相当好的。在华南最宏伟、最豪华的百货公司做生意,还愁生意不好吗?”
“哈哈哈……”
“今年,我打算在城内大新公司、城外大新公司多租几个商铺,专门经销一些高端的香水和洋酒。我知道大新公司的铺位都比较抢手,到时候还请蔡董多多帮忙。”
“哈哈哈,自然,自然……”
这时,林秘书端着沏好的茶走进来,两人的谈话就暂时终止了。
等林秘书和伍昌盛都退出董事室,蔡昌先生接着说:“前两天我收到你的拜访贴,还真是受宠若惊,如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伍见英失笑,“蔡董,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您还不知道,方便医院上一年冬天曾救过我阿妹的性命,此番前来,我是专程过来感谢医院的。”
说着,就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放在茶几上。蔡昌先生仔细一看——一万元整。不小的数额。
“还有这事?”
“说来话长。当时我阿妹在澳门旅游散心,被一群可恶的乞丐抢劫了,好不容易回到广州,却病倒街头,还好方便医院的救护队将她救到医院,才能及时就医。”
“还好还好,最重要人没事,现在的世道真是太混乱了……”
“我阿妹经此一事,对方便医院特别有感情,同时想做些事情回馈社会,积积阴德。我能否请蔡董帮个小忙,帮忙安排她进方便医院做个实习护士?
她以前在香港教堂,接受过相应的培训,也算有点基础。我会每个月再捐500块港币,除照医院标准给她每月发放的薪酬,剩下的全部用于医院各项开支,不会给医院造成负担的,您看方便吗?”
“小事一桩!你阿妹心善,岂有不支持的道理!现在这个社会,心善的人都难得了!”
“那就真是多谢蔡董了!”
“哎,客气什么!”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还有客人要去拜访,改天请您吃饭!”
“好说好说,约个时间,我带我家逆子和你、还有你父亲一起吃个饭,呵呵……”
伍见英拜别蔡昌先生,带着伍昌盛走到方便医院的殓房,果然在传闻的地方看到蒲人凤。
他们刚走近,蒲人凤的小弟就拦住了他们。蒲人凤本身对别人的视线就极其敏锐,他睁开眼,看到伍见英,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你们有什么事?”他说。
“听说只要钱到位,关帝厅人马什么都能做。”伍见英说。
小弟看到蒲人凤的示意,让了开来。
“不好意思,平常都是我一个人,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会客,没有准备多余的椅子。”蒲人凤半笑着说。
“是我唐突,打扰蒲生的清净。”
“……哼,你是第一个称我为蒲生的人。”
“哦?那其他人怎么称呼?我该怎么称呼才比较合适。”
其他人……都不敢称呼,甚至不看打量他。出格的人,都死了。他心想,嘴角的笑意加深,是危险的笑。“无所谓了,你有什么事?”
“我听说我阿妹住进方便医院时,是你派人告知詹臣的,我一来,来感谢你……”伍昌盛同时呈上莲香楼的手信,“二来,我想为我阿妹聘请几个保镖,每月出资500元。”
“伍生,大手笔啊。”
“我阿妹过几天会到这个医院来当实习护士,你是这里的大人物,我想着还是要来打声招呼比较好。
我想为我阿妹聘请几个保镖,既不能太显眼又能24小时保护,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关帝厅人马能胜任,整个荔湾、河南都是你的人。怎么样,关帝厅人马能接这个活吗?”
蒲人凤想都没想,说:“成交!”
“多谢,这里是500元港币,希望关帝厅人马今天就能开始保护。”
伍昌盛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一旁的乞丐小弟,乞丐小弟再呈给蒲人凤。蒲人凤看了看信封里货真价实的港币。
伍昌盛怕他不理解,解释说:“现在政府为了养活军队,超印了很多银毫券,银毫券以后没有什么购买力了,港币比较值钱……”
蒲人凤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不愧是做惯生意的大老板,做事就是上道。”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上道。“放心吧,我们知道你们家在哪里,公司在哪里,库房在哪里,从今天开始,我们会盯紧你们。”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以后,伍见英回到车里,伍昌盛被他派去叫伍见怡回来,是时候该回家了。
车里,只有伍见英和詹臣两个人。
伍见英想了想,对詹臣说:“阿臣,帮我看好我阿妹。见怡想搬出来,我已经让阿盛租了梁太太的房子,也雇了关帝厅人马24小时保护她,但还是不能够放心。到时,我会在医院附近多租一间仓库,你没事多过来帮我看一下她。”
伍见英知道詹臣对伍见怡的心意,现在伍见怡这样,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去拜托他以心爱之人的身份和精力守护她。他会聘请律师帮伍见怡离婚,但伍见怡离婚不代表就要再嫁,即便是嫁给詹臣。
所以他只说:“以前,我让你保护我阿妹,是雇主的嘱咐,但现在,我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
詹臣说:“放心,少爷,从以前开始,我就把小姐当自己的妹妹看了,少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伍见英有一瞬间只觉闷得慌,他扭头看向窗外,看到伍见怡和伍昌盛正从医院走出来。
她还是那样,瘦瘦小小的,单薄得像流离失所的难民,但笑容却多了。一看到这,伍见英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多少值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