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前的故事(二十四)

1932年9月16日,日寇在辽宁平顶山凶残屠杀3000多中国同胞,相关报道全国纷飞。恰巧再过两日,就是九一八事变“一周年”。广州市当局为防进步人士在“九一八”实行暴动,是日起,特别戒严。

白天,卢天骏在报馆看令人气绝的平顶山惨案报道。下班走在街上,看到警察厅为防自己人在加强巡逻,觉得讽刺异常。

一座座军阀大山压得全国百姓喘不过气。军阀可恨,面对日本的侵略毫不作为的军阀更可恨!

前不久,他将自己的讨蒋檄文抄写多份,匿名寄到各大报馆,自然是石沉大海,再无下文。无人肯收稿,无人敢刊登……

他走在街上,正走神的时候,一张如同垃圾一样的东西被风吹到他脸上。

卢天骏拿下来,定睛一看,是针对平顶山惨案声讨日本人的文章。地上、街边还散落了许多,都是些进步人士无声的抗议。

自五四青年运动以来,这场景早已司空见惯,抗议的文章已经差不多跟地上的落叶一样多了。落叶尚分四季,抗争却不分四季。他若有所思,拿着那份文章回到住处。

晚上,詹臣回到住处的时候,就看到卢天骏的房门大开,他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写着什么。他没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但其实,卢天骏一个字没写。他皱眉良久,才在草稿纸上写下“民国广州之我闻”几个字,署名:王明艳。

一个多月后,卢天骏的同学拉着他去参加一个专门为去日留学生举办的宴会。举办人是谁,由头是什么,卢天骏一概不知,只当自己是去蹭饭了。

席间,他远远看到之前在宴春台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寸头男人,于是小声问自己的同学:“那人是谁?”

“啊!我收了他的名片!好像也是报人……”

同学从口袋掏出一张精致典雅的名片,“呐,福州《闽报》记者,李炳华。《闽报》是福州日侨办的报,也是日人在华办的第一份报纸,想在广州设个办事处,想邀我过去。”

卢天骏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心情不爽到极点。妈的,左右又是一个日本的走狗。

宴会结束后,分别前,卢天骏对那同学说:“还要麻烦你继续帮我留意留意,哪里有便宜的二手印刷设备,我那个朋友还没找到合适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路边停靠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里,李炳华看着卢天骏渐行渐远,用日语对自己的手下说:“找个机会给他一点教训,死了也无所谓。”显然,在宴春台受的气,他还咽不下。

“那种人,一看就知道教化不了,不要让他成为去日留学生的意见领袖。”

“是。”

第二天,卢天骏起了个大早。下到饭厅时,看到伍昌盛和詹臣都在,梁太太在厨房给他们煮粥,餐桌上已经放了几笼包子。

“这么人齐?”他神清气爽地打招呼。

“我们今天有事要一起外出。”伍昌盛看报纸的眼睛抬了抬。他不像詹臣,和谁都自来熟,见过几次后,和卢天骏已经很熟悉了,和卢天骏倒是有点臭味相投。

卢天骏伸头看了看他所看的报纸,是《共和报》,揶揄说:“大清早看这种东西,只怕对身体不太好哦……”《共和报》是当时广州最著名的黄色报刊。

“今早买的最新一期,我已经等不及了,晚上回去再重温重温。它们副刊最近连载的一部《民国广州之我闻》真的好看,文风俏皮又不至于太露骨,我想是继何恭弟、陆文英所著的《醉红樽仔》和《登等凳得》之后,最好看的了。当然,《醉红樽仔》、《登等凳得》全集我也有,你想看我可以借你。”

“哈、哈、哈……”卢天骏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之后转移了别的话题。

回到报馆,卢天骏经过伍亚洲座位的时候,瞥见他也在看最新一期的《共和报》,文章的标题很醒目——民国广州之我闻,作者:王明艳。

伍主编专注到,即使卢天骏经过,他也没有察觉,直到卢天骏坐到自己的座位,向他打招呼,他才“敷衍”地回一句:“哦,早……”

卢天骏心情复杂。唉,讨蒋檄文发不出去,随便写的咸书一传传千里,这都什么事。

临近傍晚,詹臣早收工,顺便去买了一份当天的《越华报》。他无意间瞥见一旁的《共和报》,想起早上看到伍昌盛看的正是《共和报》,没多想,也买了一份。

但几个小时后,他红着脸躲在厨房,一边烧火煮饭,一边暗骂伍昌盛、卢天骏两个禽兽不如,污染他的思想!灶台之下,他拿来当火引子的,赫然就是刚买不久的《共和报》。

晚上,詹臣躲在房间里看报写字,听到卢天骏上楼、开门的声音,原本并不在意。等夜深,他准备休息,临睡前想先去上一趟厕所。

他打开门,看到对面依旧房门大开,那张鲁迅的画像依旧显眼。

卢天骏背对门口,穿着起黑点的老头背心汗衫,一手揸一把大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边抖脚,一边奋笔疾书,两撮浓密的腋毛异常扎眼。詹臣十分无语,鲜少看到他这么不修边幅。

回来的时候,詹臣想了想,对他说:“喂,能不能把门关上,你的汗臭味都扇到我这边来了。”

卢天骏也不知是太过专注还是怎么,答非所问:“是吧,你也觉得热吧,都快十一月了,怎么还这么热?”写咸书写得他浑身火热。

癫癫脤脤……詹臣心里骂了一句,没再理他。

早上,伍昌盛拿着《共和报》推门而入,一边大声喊道:“早啊,梁太太,你怎么天天往这里跑,是不是垂涎卢天骏美色?今天有什么早点吃啊?”

但等他走到饭厅,发现梁太太根本不在,他们只是单纯忘记锁门而已。整个饭厅,只有穿着老头背心的卢天骏趴在饭桌上,枕着草稿纸睡觉,草稿纸上留有大大的口水印。

“这么勤奋?”伍昌盛伸头,想看看他在写什么。他知道他是《越华报》的记者,偶尔在家写写东西也算正常。

但当他看到一旁打好的草稿上,有《民国广州之我闻》的女主角王丽君的名字时,忍不住惊叹:“我去,‘大名鼎鼎’王明艳,竟在我身边?”

卢天骏被伍昌盛吵醒。等他脑子回炉的时候,看到伍昌盛正在阅读他的手稿,吓得他立马就把手稿抢了回来,慌忙解释说:“哈哈,我只是在替王明艳老师校对错别字,哈哈……”

“不是吧……”伍昌盛几乎肯定地说。

“哈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也只是混口饭吃。”卢天骏一脸正色地请求。

“那能不能让我提前看看?”

卢天骏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把柄在别人手上,他不妥协也不行,只好将手稿呈上。算了,有个人帮忙参详参详也好……他安慰自己。

等詹臣睡醒下楼时,就看到伍昌盛不看《共和报》,在看什么其他的手写文章,而卢天骏穿着老头背心从厨房端出一锅面条的奇观。

詹臣无声拒绝了卢天骏的面条,自己去蒸昨天吃剩的馒头。

吃东西的时候,伍昌盛一边嗦面、一边看手稿,中间还不忘很大方地对詹臣说:“《共和报》你看不看,我已经看完了,可以借你。”他看了看桌子上叠的好好的《共和报》,眼神示意詹臣可以拿来看。

詹臣脸一黑,说:“我读书少,不识字,不看。”

伍昌盛耸耸肩,接受了他的拒绝。

直到出门后,伍昌盛才对詹臣说:“哎,你不知道吧,《民国广州之我闻》是卢天骏写的,取了个笔名王明艳,我一整个震惊。哎,你别跟他说我泄了他的密啊,你当不知道就行。”

詹臣脸又一黑,冷嘲说:“左右又是一个骗子,当初骗我说他要写闹革命的文章,结果就是在写咸书,简直是个人渣!”

伍昌盛挠了挠头,说:“可能他真的很穷吧……况且写闹革命的文章是会被警察厅抓起来的。”

詹臣顿了顿,然后才说:“谁管他。”

此后,伍昌盛天天来蹭早饭,偶尔带点鸡蛋面粉过来意思意思一下,就为追最新一期的《民国广州之我闻》手稿。

几次过后,詹臣忍不住说他们:“你又将你的咸书放在餐台,当心被梁太太看到!”

“哎,梁太太又不识字。”卢天骏说。此时的他满脸困倦。伍昌盛每天到访,无形中给到他压力,于是他每天上赶子写咸书,感觉身体已经快要被掏空了。

“你讲笑?梁太太可是新时代女性!”伍昌盛说。

“那我收起来?”卢天骏转手就要去抢伍昌盛手上的手稿。

“那不行!”伍昌盛讪笑。

这时,门外传来梁太太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后生,都起床了吗?早上好呀!”等她走到饭厅,看到三个人都在,笑着说:“这么人齐?我今早去买豆腐,老板送了我一桶豆浆,我喝不了,正好带给你们尝尝。我先去厨房加点糖!呵呵……”

“多谢梁太太这么照顾我们,我们蒸了馒头,一起吃点啊!”伍昌盛说。

“好啊,我很快就好!”梁太太笑眯眯地提着豆浆进了厨房。

梁太太在煮豆浆的时候,伍昌盛看手稿看到关键处,忍不住脸红说:“啧!啧!啧!你这哪里是《民国广州之我闻》,你这分明是《宴春台之遐想》《陈塘南之秘闻》!‘恶心’!‘丑陋’!咸到没人有!”

“那你看是不看?”

“奇书!奇书!嘿嘿……”伍昌盛谄媚地说。

厨房里,梁太太在听到《民国广州之我闻》几个字时,就竖起了耳朵。她加糖、搅拌、分碗,将豆浆一碗碗端出来的时候,特意绕到伍昌盛后面,停留个一两秒偷看。

在第三次偷看的时候,被卢天骏逮个正着。“梁太太,你看得懂吗?”卢天骏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想起刚才伍昌盛说的,还是觉得她不识字。

哪知梁太太一边拿起其他手稿,看了看,似乎在确认,一边说:“《民国广州之我闻》我也在看……天啊,这是后面的情节!”

梁太太眼睛都亮了,“真没想到,原来是你写的……这样,以后你们的早餐我包了,房租算少你两块,只要你的手稿写好之后提前让我看两眼,怎么样?”

“咳咳咳……”詹臣呛得豆浆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也不知是豆浆太烫,还是他被梁太太的话震惊到了。

伍昌盛被逗得大笑个不停。

“呵、呵……”卢天骏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真是惭愧,惭愧……那我先谢过梁太太你,毕竟能省则省,哈哈、哈哈……”直接被公开“处刑”,他已经没有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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