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心里都装有心事,根本毫无睡意。
过了好一会儿,卢天骏说:“我睡不着,你们谁会讲鬼故事,给我讲讲吧。”
他与詹臣隔一个床位。本来他想睡詹臣隔壁,但詹臣一个眼刀,将他吓退。
没人理他。
“啊!”他小声惊呼,忽然想起什么,说:“之前在宴春台遇到的那个寸头的男人,你们还记得他吗?我后来又在一次宴会遇到他。他叫李炳华,在日本人的报馆工作,说是福建《闽报》的记者……”
“哼……真是一个好鬼故事。”蒲人凤冷笑。
卢天骏心里懊恼,暗骂自己惹他做什么,明知道那个人嘴里吐不出一块象牙。被暗杀固然可怕,三更半夜躺在医院病房也可怕,但蒲人凤话说的阴森森的,同样可怕。
詹臣和卢天骏辗转反侧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蒲人凤就没这么幸运了,肩膀的伤口一直疼痛不止。今晚早些时候,他带着两名手下佯装成商人,潜伏进新亚酒店刺杀李炳华,可惜没有成功。
几天前,他们事先收买新亚酒店的侍应生,打听好李炳华的房间号、作息时间,以及他同伙的情况。
蒲人凤假借他人之名成功办理入住,住进李炳华房间的下面一层,同一个位置,又再换的另一身侍应生的衣服,潜伏进李炳华房间。至于他那两个手下,一个被安排在酒店大厅望风,一个在房间待命。
当时李炳华并不在,正合蒲人凤的意。他将李炳华房间仔细搜刮一遍,除了搜出一把手枪、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蒲人凤就在李炳华的房间里,一直等到深夜,等到他回来。他听到李炳华在门外和同伙的日本人简单交谈的声音。
李炳华打开房门,开灯,先是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房内,确认里面没有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才走进去。
蒲人凤躲在门后,屏息看着他走到房间中央,同时一边迅速移步门口,重新把灯关上,房间迅速回到黑暗。
“什么人!”其实李炳华似有所感,蒲人凤关灯那一刻,也是他回头那一刻。但蒲人凤蒙着头和脸,李炳华一时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他的身形气质有点眼熟。
双方都在适应黑暗的环境,显然李炳华更快反应过来。他半蹲下来,用沙发作为掩护,同时将手里能拿得到的花瓶、摆件,先后砸向窗户、墙壁,企图吸引隔壁日本人的注意。
窗户是首先被砸破的,马路的灯光照射进来,让房间里稍微亮堂了些,车声、人声很快传入他们耳朵里,却无法消弭房间内胶着的氛围。
蒲人凤持刀向李炳华走去,李炳华举起一把椅子挡在身前格挡。蒲人凤一脚踹过去,想将椅子和李炳华一同踹倒,谁曾想李炳华只是一个酿跄,很快站稳,甚至敢举着椅子顶蒲人凤,想将他逼到墙边。
蒲人凤一手顶住椅子,一手掏出手枪,对准李炳华的脑袋就是一枪。那个漆黑的枪口,在昏暗的环境中也依旧那么刺眼,像无底的黑洞。
李炳华冷汗一冒,凭着本能,头一歪,堪堪躲了过去,子弹正正打中他的耳朵。当下,蒲人凤只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狡猾灵活,怎么那么难杀。
“啊!”李炳华一声惨叫,连忙丢掉椅子,连爬带滚地躲到更昏暗的角落去。之后,蒲人凤连开三、四枪都没打中他。
他们两个在僵持,而这巨大的动静早已引起隔壁日本人的注意。他们前来敲门,无人应门。
下一秒,房间里传来枪声,他们便直接将李炳华的房门一脚踹开,同时三、四个人不由分说、不分敌我,开始朝房间里放枪。
与此同时,在酒店大堂望风的小弟,听到楼上有枪响,就跟着收买的那位侍应生悄悄摸到电房,关了酒店的总闸不止,还浇上一壶热水,以确保短时间内修复不了。
整栋酒店的灯在瞬间熄灭,所有人在听到枪声后,都纷纷往外跑。
“救命啊,有人开枪,快跑……”
“怎么全部灯都灭了?”
“别挤!别挤!喂!你踩到我了!”
惊叫声,叫骂声,摔跤声……交织在一起,一时场面混乱不已。
“嗯……”蒲人凤一声闷哼。一个不察,肩膀中了一弹。
他咬紧牙关,悄悄移动到窗边,等门口的日本人停止放枪后,最后清空手上的弹夹,争取到一点点时间,从窗台一跃而下,抓住早已绑好的绳索,跳到下面一层的房间。
他的手下早已将窗户打开,以备接应他逃离。
那些日本人知道无法再追,只好作罢。他们扶起李炳华,对他说:“放心吧,李桑,我们就说是在华排日分子所为,以此大做文章,割地,赔款。李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
“是,田中君,一切都是为了帝国。”李炳华虽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但目光依旧坚毅,充满信念。
蒲人凤和手下逃到外面,那些经过的黄包车车夫看到他捂着伤口,都不敢靠近。
“没事吧,老大?”蒲人凤在下面望风的手下急道。
“没事,分开走,目标太显眼了。你,先去方便医院通知新凤,我们等下就到。”
“是,老大。”
蒲人凤有些眩晕,幸有手下搀扶。他们不停地走着,想尽量离新亚酒店远一点。
突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跟前,他被车灯照得又是一阵恍惚。小轿车很快把车灯关了,开到他身侧。车窗缓缓摇下,伍见英探出头说:“蒲生,需不需要帮忙?”
蒲人凤一顿,才说:“去方便医院。”
车上,伍见英和伍昌盛坐在前面,蒲人凤和他的手下坐在后面。车窗半开,吹进来的夜风连带着伍见英身上的酒气,显然两人是刚应酬完路过。
蒲人凤几次想问伍见英,不怕吗?但此时,显然无声胜有声。
到了医院以后,他面无表情、苍白着脸说:“多谢。”
但伍见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声“客气”,就让伍昌盛把车开走了。
蒲人凤扯了扯嘴角。他真是越来越欣赏这位少爷了。
在住院部三楼,他包扎好伤口后,他的手下忍不住问他:“老大,真的要那么大费周章置那个台湾人于死地吗?之前那些收捐稽查员那么嚣张,也没见你想杀人灭口啊?还有陈狗东,之前抢我们地盘,也没见你想赶尽杀绝啊?”
“那些收捐稽查员只是要财,陈狗东只是要地盘,而他们……”
他家女人比较多,估计说再多,这些小弟也无法完全理解,于是蒲人凤只好说:“这次的敌人不同以往,沟通不了,也谈判不了,只有一个死。”
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让他想起自己是被什么所伤。他不无“感慨”地说:“现在的世道真是不一样了,开枪又快又准又狠……”
从前,他还能凭借毅力,在刀口下以小博大、以少胜多,现在在枪口之下,再灵活的身手,只怕也苟活不了几秒……
“不过那些日本人也真奇怪,全然不顾那个台湾人就在房间里,开枪就是一顿扫,真是把人当狗看……”
之后,詹臣和卢天骏就进来了,他就悄悄把枪藏在了枕头下。
清晨,伴随着清脆的鸟叫声,詹臣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起来,看到蒲人凤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蒲人凤基本整晚没睡。他的手下和卢天骏都还在睡着。
詹臣光脚走到窗边,想看看下面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只有墙角盛开的纯白茉莉花在微风中摇曳。不可思议的宁静。
“那是你们家小姐的‘手笔’。”蒲人凤顺着他的视线说。
詹臣失笑。他想也是。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推开,蒲新凤端着早饭和药出现在门口。她看到病房多出来的两个人,有些惊讶。
“哦!我不知你们在,没有拿你们的早点。你们去食堂吃吧。”
在病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卢天骏和蒲人凤的手下就都被惊醒了。
“不用了。”詹臣快速回去穿鞋,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说:“我们回去应该也有得吃,梁太太在等着看他的咸书。”
“什么书,什么名字,回头我也看看。”蒲人凤挑眉。
“你识字吗?”蒲新凤反问。
“啧,我可以找人念给我听。”蒲人凤略显不满。
“在《共和报》,书名叫《民国广州之我闻》,笔名王明艳。”詹臣的嘴角咧大。
“啧……”卢天骏总算也吃瘪一回。但詹臣走得很快,根本没搭理他,更没等他。他只好礼貌地对蒲新凤点了点头,匆忙跟上詹臣的脚步。
等蒲新凤也走后,蒲人凤才终于卸下防备。但一想到李炳华,他还是很不放心。李炳华一天不死,他就不能完全松懈。
他吩咐下属:“继续跟着那个男人,虽然他也受了伤,但保不准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还有,去打听打听,昨晚是不是有人过界了,还是有人接了私活,顶着关帝厅人马的名号在我的地头杀人,看来是没死过。”
“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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