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便是那一点就着的炮仗。他常在底舱压低嗓子骂娘,拳头攥得死白,脖颈青筋暴突。张猛那沉默如铁、压抑着怒火的眼,老兵们一声声沉重绝望的叹息,整支小队弥漫的被欺压、被遗忘、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如一张无形大网,牢牢缚住王小二这颗躁动的心。他极易被这集体酝酿的悲愤裹挟。在张猛刻意的沉默克制下,在老兵们麻木的忍耐中,王小二的愤怒显得格外刺眼与孤立。他成了这支被刻意打压队伍里,那股最不安分、最易被利用的“气”。如一根被无形之手悄然推至风口浪尖的“引信”,懵懂间,却已承载了整个小队积压的怨气,成了某种“集体无意识”推举出的、随时欲爆的“出头鸟”。一点火星,便能引燃这由饥饿、屈辱、绝望堆砌的炸药桶。
张猛倚着冰冷船舷,目光扫过王小二那张因饥饿与愤怒而瘦削、此刻涨得通红的脸。年轻人眼中的火焰,与他胸腔内那块滚烫“火炭”瞬间共鸣。他心头猛地一沉,不祥预感如冰水浇头——这火,压不住了。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二)惊雷夺舟:风起于青萍之末
巡查队又至,例行公事。周大福将表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引着上官在光鲜的上层甲板逡巡。黄泽明穿着簇新的监察号衣,跟在队尾,眼神飘忽,不敢与底层水手浑浊的目光相接。陆承风隐于角落,默默记录,眼神扫过一张张浮肿青黄的脸——那怨气的“水位”,已漫至船舷边缘。
巡查队例行检视了关乎舰队命脉的“淡水、存粮”(纹丝未动),又瞥了眼周大福精心备好的“样板菜”,判定“伏波号”尚算“平稳”。此乃周大福为官之道精髓——淡水是上峰眼珠,碰不得。他拿捏张猛口粮,精妙地卡在“损耗”弹性最大的蔬果肉蛋上。既死死扼住张猛这刺头咽喉,又稳稳立于安全区。动淡水是蠢,在“易损耗”处抽血,方是杀人不见血的真本事,账面上还干干净净。然,就在巡查官头领转身迈向舷梯的刹那!
张猛布下的棋子——战兵王小二,如离弦之箭从人群中暴起,扑向巡查官,嘶声裂帛:“大人!周大福克扣粮饷!兄弟们快烂死在舱底了!求大人做主啊!” 变故陡生!周大福反应快如鬼魅,脸色剧变,不等那嘶喊灌入巡查官耳中,厉声暴喝:“哪来的疯汉!惊扰上官!拿下!” 他两名心腹如狼似虎扑上,瞬间将王小二按翻在地,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捂住其口鼻,如拖死狗般拽向底舱!动作干净狠戾,显是早有防备或训练有素,巡查官只闻身后骚动,未及听清一字。
张猛隐于人群后,看得真切,心瞬间沉入冰海!王小二被抓,若扛不住刑供将他攀咬出来……冷汗“唰”地浸透内衫。他惶急四顾,目光如探针般扫过人群,终于锁定了角落里神色沉静如水的陆承风!
张猛如溺水者抓住浮木,奋力挤开人群冲到陆承风身侧,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风……风哥!救我!王小二被老周的人摁了!要坏事!”
陆承风眼中精芒暴射!等的就是此刻!周大福当众抓人,看似化解了巡查队的直接干预,却彻底点燃了底层压抑的火山(王小二成牺牲品),暴露其狠戾本性。更关键者,周大福及其心腹的注意力,此刻全被拖走审问王小二这桩事牢牢钉死!
“慌什么!” 陆承风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能定人心魄的冷硬,“老周他们顾头不顾腚!想活命,此刻必须干票泼天大的!” 他一把攥紧张猛臂膀,语速如连珠炮:
夺旗控舵(信息权核心): “派你最悍勇的兄弟,即刻抢占旗斗!控制旗语手、舵轮!就说……船上突发恶疾,数人高热呕泻,疑为时疫!为保船队安危,我船请求立即隔离!严禁一切人员物资往来!请上峰速准!立刻发!” ——利用信息不对称,制造恐慌,切断外部联系,夺取信息中枢!
戒严夺权(武力控制): “你亲自带队,封死所有上下舱口、武器库!宣布全船戒严!就说是奉‘潜令’(暗示巡查队默许或更高层授意)防恶疾扩散!所有人各归其位,擅动者,以抗命论处,格杀勿论!” ——利用窗口期,闪电控制要害节点,以武力建立新秩序。
分化瓦解(人心争夺):陆承风目光如电,扫过不远处惊惶无措的黄泽明及其他几名轮值管事,“泽明老弟!” 他扬声一喝,黄泽明浑身一激灵望来。“值此危难(指‘恶疾’),船上亟需同心!你即刻带几位管事,清点剩余菜蔬、草药,按人头足额备好发放!务必稳住人心!此乃大功!” ——拉黄泽明下水,给予其“立功”机会(分发救命物资),满足其进入体制后寻求认同的心理,暂时纳入己方阵营,借其身份增添行动“合法性”。对其他管事,则赋予明确任务(协助黄泽明),使其有事可做且立于“救人”、“□□”的道德高地,脱离周大福阵营,瓦解抵抗。
张猛被陆承风这串雷霆指令震住,但见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寒光,忆及经年累月的窝囊气,一咬牙,凶性毕露:“好!听你的!” 他转身,低吼召集手下战兵,如饿虎出闸,直扑旗台与各处要害!
(三)血洗孤舟:新秩序从尸骸上立起
旗斗高处,夺旗手动作精准如机械。一面象征“紧急事态”的玄黑旗急速升起!旋即,一面刺目的猩红旗紧随——代表“突发恶疾”!警示旗语如淬毒利箭射向邻船。紧接着,一串代表“请求脱离编队、隔离处置”的信号旗升上主桅,直指舰队指挥舰。空气凝固,所有目光聚焦于指挥舰桅顶。终于,一面冰冷的翠绿旗缓缓升起——准予执行!无声的命令落下,“伏波号”如释重负又沉重万分地缓缓偏离了主航线。波澜壮阔的大海,被这无声的旗语瞬间冻结。周大福安排的旗语手尚未回神,便被张猛手下如狼似虎的战兵按倒制服。
几乎同时,张猛粗粝如砂纸的吼声响彻甲板:“奉令!船上突发恶疾!全船戒严!所有人等,各归本位!擅动者,格杀勿论!” 战兵们钢刀半出鞘,寒光凛冽,封锁所有通道。底层水手先是一阵惊恐骚动(恶疾?!),随即看到杀气腾腾却似乎站在己方一侧的战兵(张猛的人),又闻听黄泽明带着几名管事高喊“清点物资!即刻足额发放!”,一时间竟无人敢动,亦无人想动!密集的恐慌信息与安抚承诺叠加,形成信息洪流,冲垮了抵抗意志,转移了核心矛盾。
底舱审讯室。周大福正狞笑着逼问被捆缚的王小二:“说!谁指使……” 门外骤然传来戒严吼声与诡异的旗语报告!他扑至舷窗一看,魂飞魄散!“恶疾隔离”!张猛的人控制了甲板!
“陆承风!哪里突发恶疾了?!” 周大福厉声喝问刚被叫来的陆承风。
陆承风神色“焦急”:“回禀大人,在底层西三舱!医官已去,但恐病患狂躁,冲突起来难以收拾,需派几名军士过去弹压维持!”
周大福不疑有他,急于掌控“疫区”,挥手支开几名亲信军士:“速去!听医官调遣!” 那几人刚走,张猛便带队踏入审讯室,脸上堆着恭敬,手中捧着一个劈开的椰果:“大人审问辛苦,先润润喉,这新鲜椰汁刚开的。” 说话间,几名士兵已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周大福剩余四名心腹身侧。
周大福接过椰果,仰头便饮。就在椰汁入口的刹那!
寒光乍现!张猛手中暗藏的短匕如毒蛇吐信,直刺周大福咽喉!几乎同时,站在周大福心腹身边的士兵骤然发难!短促的闷哼、利刃入肉的“噗嗤”声、躯体倒地的沉重闷响瞬间充斥狭小舱室!动作干净、狠辣、同步!椰汁混合着鲜血,在肮脏的甲板上肆意横流。
陆承风面无表情地擦净手中短剑血迹:“张队长,派两人去传话:船长召集一队所有军官,即刻来审讯室,有要事相商。”
张猛咧嘴,脸上血污狰狞:“明白!”
待传令兵离去,陆承风对剩余士兵下令:“收拾干净,尸体暂堆角落。张队长,带人埋伏门后,来一个,解决一个。不问话,不犹豫。”
张猛眼中嗜血光芒大盛,重重点头。杀戮的阴影笼罩了小小的审讯室。一队核心军官陆续前来,踏入这死亡陷阱。闷响、倒地、拖拽……循环往复。最终,所有尸体被无声拖出,抛入墨蓝深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
夕阳如血,泼洒在主甲板上。陆承风独立船头,海风鼓荡着他朴素的衣袍。他望着高悬的“恶疾”旗,听着张猛粗粝的戒严令回荡,看着黄泽明手忙脚乱却卖力地清点着蔫黄的菜叶,感受着这艘孤舟之上诡异而紧绷的“新秩序”。夺旗,斩首,只是第一步。利用“恶疾”制造的恐慌和上级必然允准的“隔离”期,他攫取了“伏波号”暂时的生杀大权。
接下来,是坐实周大福“恶疾暴毙”的“证据”,安抚船上真正的“恶疾”——那深入骨髓的怨气与伤病,消解掉来自舰队上峰的质询,彻底抹除周大福残余的势力根基……这片被血腥浸透的甲板,这艘暂时脱离巨舰阴影的孤舟,成了他挣脱错位牢笼后,搏命蜕变的第一块血腥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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