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沉疴：被遗弃的铆钉
（一）海祭：火焰下的权力图腾
三日后，旧港西码头。咸腥海风裹挟着震耳欲聋的锣鼓与奇异香料焚烧的浓烟。陆承风身着簇新青色水师武官常服，腰悬制式雁翎刀，踏上“乌贼号”。船体漆黑，船舷绘满狰狞扭曲的墨鱼触手，海腥气扑面。
甫抵“鲸骨岛”，迎接的阵仗远超预期。全岛男女老少如黑潮涌向简陋码头。陆承风在周津石陪同下踏上跳板，欢呼的声浪几乎将他掀翻。无数目光如灼热的探针，刺满敬畏、好奇与**的狂热。
“大明使者！”
“海神在上！贵人降临！”
周津石红光满面，粗臂紧箍陆承风肩膀，声如洪钟：“弟兄们！睁眼看！大明天朝宝船队陆承风，陆大人！奉皇命，携郑总兵星图，驾临海神祭！此乃鲸骨岛无上荣光！”“星图”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刀扫过人群中几个眼含异色的探子，炫耀与警告如实质。
人群嘶吼更甚。数名油彩涂身、鱼骨覆面的精壮汉子抬来贝壳鸟羽装饰的肩舆，不由分说将陆承风架上。
“陆大人坐稳！此乃岛中迎客至礼！”周津石大笑。
陆承风被高高抬起，沿崎岖岛路行进。两旁岛民躬身如风吹麦浪，孩童胆大者欲触其云雁官袍下摆。海风捎来兴奋的毒语：
“瞧那官袍！大明官指缝漏金，够咱吃一世！”
“周老大攀上高枝了！龙涎香买卖，谁敢再争？”
“有大明撑腰，这海，咱横着走！”
端坐肩舆，感受颠簸与四面涌来、几乎窒息的“崇敬”。这炽热直白的情感，箭头般精准指向他背后猎猎的日月龙旗与无敌船队。他们跪拜的，非陆承风其人，而是“大明”二字所代表的、不可抗拒的强权与财富洪流。一丝冰冷的警醒，悄然爬上脊背。
祭坛踞于西岸开阔海滩，珊瑚巨礁垒成鱼首状，面朝怒海。中央篝火熊熊，噼啪作响，映照周遭虔诚而野性的面孔。
海祭开场，原始力量喷薄。数十名涂满白泥、戴狰狞鱼骨面具的“海巫”环绕祭坛癫狂跳跃、尖啸，骨杖缀满贝壳龟甲，似在勾连幽冥海灵。力与血的献祭紧随。肥壮山羊被拖至坛前，骨刀寒光闪过，热血喷溅滚烫礁石，“滋啦”作响，腥气刺鼻。染血肉块投入火堆，浓烟裹挟献祭意味升腾入海。
狂野达至顶点，仪式陡转。人群分道，一群少女身着染彩海藻薄纱“裙”，赤足踏鼓点翩然而至。臂踝缠绕夜光藻，渐暗天色下舞动，如深海精灵。舞姿柔美丰沛，与前之暴烈形成诡异共生，昭示海洋的掠夺与施舍。
“陆大人！请！”周津石亢奋难抑。他亲捧巨大珍珠母贝海螺杯，盛满浑浊“海神泪”。另一壮汉奉上锋利海象牙匕首。
陆承风明了。主祭贵宾，须象征性割开祭品（活海龟）喉管，将首杯血酒献祭沧海。他深吸气，压下对酒液的不适，接过匕首。象牙冰凉沉重。在无数目光灼烧下，他走向被按在坛前、四肢徒劳划动的海龟，手起刀落。滚烫龟血喷入海螺杯，与浊酒交融。陆承风高举这杯沉甸“圣血”，面向苍茫怒海，声如金石：“皇明浩荡，泽被四海！海神有灵，佑我航安！”声压鼓浪，大明威仪尽显。随即，奋力泼洒向翻涌浪涛。
“佑我航安——！”山呼海啸。火光暮色中，陆承风身影仿佛与帝国威严熔铸，化为人神权柄□□的图腾。无数人匍匐于地。
（二）惊鸿：火光中的星眸
喧嚣鼎沸、万众膜拜之际，陆承风余光掠过祭坛侧翼稍远高地。数人独立，与狂热岛民迥异。为首少女身姿高挑，着料子上乘的浅碧襦裙，外罩薄纱褙子，发髻素绾玉簪。未随众跪拜，只静立，目光澄澈如隔岸观火，正落于他身。跳跃火光映亮她年轻姣好的面庞，双眸如暗夜偶现的寒星。四目猝然相对，少女微怔，旋即落落大方颔首，唇角弯起浅淡明晰的弧度，带着善意的探询。
陆承风心口莫名一撞。那平静目光下，似有物穿透喧嚣，带来一丝奇诡安宁。他下意识回以颔首。
“覃志强家的丫头，覃筱兰。随兄覃波来看货，头回出海，胆子不小。”周津石循其目光，随口道。
仪式毕，篝火晚宴铺开。烤鱼焦香、煮蟹鲜甜、烤猪油脂混合劣酒气息弥漫。岛民载歌狂饮。周津石成绝对核心，携陆承风于权力圈内游走，受各方敬酒，言辞恭敬，眼神灼热。陆承风强撑精神，与周津石及核心头目推杯换盏，话语间试探与默契交织。周津石酒酣胸拍，桌下手指比划惊人数额，眼神却锐利如鹰。
晚宴尾声，海风湿冷浸骨。陆承风寒意侵体，头痛隐隐，只道酒力兼海风。婉拒周津石留宿，坚持乘“乌贼号”返旧港。
夜航风浪更恶。乌篷船于墨海怒涛中起伏，如无助枯叶。陆承风裹紧外袍倚舷，寒意如万针钻骨。头痛欲裂，太阳穴突跳，关节酸疼难当。他强忍不适，闭目祈盼靠岸。
（三）沉疴：病榻前的权力猎场
翌晨，陆承风步履虚浮赶至码头。宝船巨影如海上堡垒，号子、绞盘、帆索声不绝。他强打精神，欲行船长之责。然甲板未立半刻，烈日如烙骨髓，寒颤排山倒海袭来，冷汗浸透里衣。眼前昏黑，口令声嘶力竭。
“头儿！脸色不对！”军士长张猛率先察觉，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陆承风。触手滚烫如炭！
“没…晕船…”陆承风嘶声强撑。
“晕个鸟船！烫死人了！”张猛色变，不由分说，半扛半抱将其弄下船，直奔宣慰司休沐小院。
宣慰司大夫被揪至。望闻问切，老医捻须锁眉：“陆大人此乃瘴疠邪热内陷，外感风寒交迫，来势汹汹！脉浮数而促，寒热交作，瘴疟凶兆！须静养，万勿劳心劳力，更忌舟楫颠簸！否则…性命堪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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