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诺是个心大又直率的姑娘,但与此同时她也是个行事老练的饭店老板娘。她年纪不大,不过归功于从初中就开始帮忙打理饭店的丰富经验,在被迫独当一面的这几年间,遇到的让她感到浑身不适,无从下手的事情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所以在听到王睦友磕磕巴巴地讲起孟襄告诉他的邺京鬼故事时,她只是对此付之一笑,双手一扣,一个淡红色的小圆子就从手里滚了出来。
“就这个故事啊?”她说,“那我还要补充一点呢。喏。”
她指了下在懒懒地躺在平盘里的那一堆红色小圆子。
“这些小点心叫丹饺,”她说,“就是你说的那个传说里小皇子的骨灰球……诶诶诶!你别吐啊!别扣喉咙!浪费啊!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这是能乱开玩笑的事情嘛!”王睦友愤怒地从垃圾桶上抬起头。
“怎么不是呢!诶不是!我的意思是……”
裘诺拍了拍手,把手上白色的糕粉拍落了一点。
“在邺京长大的小孩都对这个故事倒背如流啊!”她说,“天天都说邺京有恶灵要向城市复仇,可这不也安安稳稳几百年过去了嘛!”
她又拿起一片刚刚被压扁的米团,熟练地往里包了块淡黄色的馅料。
“亏你今天刚来就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投诉我的小饭店的呢!结果就是和我说了个从小到大听得耳朵起茧的故事……可不就是这么个事嘛!”
王睦友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为什么你能这么理直气壮啊?”他惊呼,“明明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很不科学吧!”
“哪里不科学了!”裘诺反驳。
她埋头把刚搓出来的那几个小圆子分别摁进了花朵形状的模具:“婶婶说,在我小时候以太研讨会还专门来评估过我的情况呢!”
“那结果呢?”
“当然是没问题啊?”裘诺一脸莫名其妙。
“要是有风险的话,”她说,“我早被抓进去了,也不用这么天天起早贪黑地经营饭店。诶,说起来,这几个馅味道怎么样?”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王睦友手里的饭碗。
王睦友低头看了看在自己碗里的那几个花型小点心,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任务呢,便赶紧又吃了几口,然后敷衍地说好吃。
裘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只是一般好吃的话,我可怎么赢外面那些店啊!”她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小团白色的糕粉便趁机粘在了她的发梢上。
“难得今年中元节大办特办,这可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我觉得还不错了。”王睦友心虚地说,又啃了一口丹饺来掩盖自己的敷衍。
“唉,你是不知道生意多难做。现在小饭店不好活啊……诶对,说起来,馗先生虽然还挺安静的,但他也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事呢,饭店经营方面的。”
“比如呢?”王睦友嚼着黏糊糊的丹饺问。
“喏,你看,我不是一直穿着长袖吗?就算今天这么热我也还是得穿着。”
裘诺向王睦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防晒服。今天的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艳阳高悬、万里无云,无疑是极能代表邺京苦夏的一天。在这个不论男女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背心大裤衩的日子里,裘诺却还套着个半透明的防晒服,那爬了她半个上半身的荷花纹身现在看着就像是防晒服上的印花了。
“我毕竟是做生意的,你想啊,你要是进了个饭店,一看老板娘纹着一胳膊花,你会不会觉得这家店不能长待?”
王睦友连连点头,心说刚来邺京的头一晚我就是这么被你吓到的。
他和裘诺无疑想到一处去了。裘诺颇为无奈地抬起一只沾满了糕粉的手,扬起了一小片白雾。
“对吧。”她说,“你当时不就是看了那一大片花才听话了的吗?”
她叹了口气,郁闷地低下头磕了磕模具,就有几颗花型的点心落在桌面上。
“现在还算好了。”她说,“我上学那会儿才是要斗智斗勇啊!万一被老师抓了,就会被扭送去洗纹身,可这个又是洗不掉的……”
“洗不掉的?”王睦友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饭碗,还把它往旁边挪了挪。
他打了个嗝,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动那样说道:“话又说回来了,你怎么会纹这种东西啊?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会纹身的类型……”
丹饺作为一个糯米做的小点心,一般人吃七八个就差不多该饱了。可怜王睦友被裘诺抓着试新口味的馅料,短短一个小时里已经有十多个糯米点心下肚,现在只觉得这些软糯糯的皮在肚子里不断膨胀,要把他撑成个气球。
可那边裘诺还有五六个口味的馅没包呢,看得王睦友是眼前一黑,想着一定得找借口不再吃了。
“它是天生的,说是胎记更合适吧。”裘诺抬了抬左胳膊,红色的花纹便在防晒服里更明显了。
“这是你们家老祖宗馗先生护身的标志。”她说,“至少婶婶是这么说的。”
正在藏碗的王睦友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地上。
“都这样了你还说自己的状态很科学!”他震惊道,“到底哪家科学能支持这种古代意识寄宿在现代身体的奇怪学说啊!”
“以太学啊。”裘诺毫不犹豫地回答。
“还是那句话,研讨会都觉得没问题,那应该从以太学角度上来说就是没问题吧。”她说,“现在还有谁会比以太研讨会更懂科学吗?”
那好像还真没了。
王睦友迟缓地点了点头,随即继续起自己的藏碗大业。
但这可是太怪了。他想。
还真给我遇到意识融合了,还是超越时空的融合。
这么想,可能那个什么邺京恶灵传说里两个灵魂合二为一的描述也没那么离谱了……
他这边还想着些有的没的,那边裘诺倒是突然醒悟了。
她发出拖长的一声“哦~”,一语道出了王睦友最初的动机:“我懂了!小王,你是不是担心那个邺京城会被恶灵灭掉的传说是真的啊?既然已经存在了馗先生这样的灵魂,那也就不排除存在类似的恶灵……我完全懂了!”
你最好真的懂了。王睦友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裘诺则对此毫不在意。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欢快地说,“就算真的有这种坏人的话,馗先生也会想办法对付他们的。”
她说:“因为馗先生深爱着邺京啊。”
王睦友从桌下抬起头——碗被他安置在了身边的椅子上,在桌腿的遮掩下从裘诺的角度应该是发现不了这个白底红花的大碗的。
“你怎么知道……”
“你别不信。”裘诺飞快地说,她果然没注意到王睦友手里少了个碗,“他真要是什么危险人物的话,以太研讨会肯定比我先急。更何况……”
“我多少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的。”她说。
“你们两个的情绪居然是共通的?”
“是啊。”裘诺回答,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但也不是事事共通。打个比方,嗯……就像是栅栏门。”
“栅栏门?”王睦友问,他慢慢把手放回了桌上——看起来碗是彻底藏住了。
“这怎么说?”
裘诺放下了手里的丹饺半成品。一些米皮粘在她的左手上,与她沾满了糕粉的右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抬起左手:“就是比如,馗先生在门的这边,他手里握着门把手。”随后抬起右手,与淡红色的左手相对。
“我在门的那一边,处理着门外发生的所有事情。馗先生在门后关注着外面的动向,大多数时候隔着门与我交流。而当情况需要时,他会推门而出,处理那些他认为需要自己亲自处理的事情。”
“那你呢?”
“我就被换回门后啦,还没有开锁的办法。”裘诺挥挥手,又回归了工作岗位,低头整理起了新的米皮。
“但就像栅栏门这个比喻一样。将我们隔开的门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即便我们看不到对方,可是总有一些东西,会顺着风、流动的空气透过栅栏门当中的空隙传达到我这里。”
她说:“在那些传递过来的感情之中,最明显的就是对邺京的感情。馗先生深爱着邺京这座城市,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也不会接受任何人试图控制这里。”
她停止了叙述,抿起嘴,用力扯断了手下柔韧的米团子,深红色的荷花纹在她抬手的一瞬间从袖子下滑出些许,像一团火焰吞噬着她的皮肤。
“如果真的存在那样的对手……”她盯着手中的小剂子,低声说。
“那他一定会战胜对方的,无论代价是什么。”
王睦友止住了呼吸。
“真的很难想象。”他评论道,“像馗先生那样的人,居然会有这样激烈的情感……”
他话音未落,光辛饭店门口就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声响。伴随着热气一起飘进来的,还有一个耳熟的声音。
“馗先生?真是好奇怪的称呼。”
季井仪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名字。
“怎么听,”她说,“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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