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山风灌过破落的小院,破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被吹开,摇摇欲坠着,不太明亮的光线穿入屋内,满屋都是飞舞的皮纸,像困住的蝴蝶。
那是时离峦的卧房。
“你就是用这些画画出了洛潭的一切。”
羌不度在时离峦的身旁站定,看着屋内的皮纸,上面都是寥寥几笔就画出神韵的人、物、事。
羌不度身后的两名婺兵进屋开始揭皮纸,时离峦像一座死寂的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大牢中,时含云依着墙角坐下,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心叠好的皮纸展开,上面画着幼时的时含云背着小小的时离峦。
一滴水砸在了蓬儿的头顶,蓬儿仰起头,望了眼万里无云但灰沉的天空,小声道:
“又要下雨了吗?”
宣政殿,君王盛怒,参与洛潭的贩卖案的账目流水上的各城镇官员皆被拔除,颁布圣旨协助被贩卖人回家,如是被家人所卖者或自愿留在洛潭修筑女子学堂,吃住国库所出。
凛阳殿,恒鸾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些账目,最后嗤笑道:
“这账目倒是弃车保帅,把那些老东西摘得干净。”
茵婉给恒鸾云揉着头,道:
“陛下,那账目那些人会不会是被栽赃?”
“只能说牠们背了大锅,但自身也并不清白。”
雨并没有下,风却刮了一遍又一遍,将暗沉的天空都吹得明亮,显现出阳光来。
司檀给时离峦检察了方方面面,最后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朝羌不度道:
“她除了有些体虚外,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因为药而哑的?”
羌不度将视线扫向屋内的时离峦,蓬儿正陪在她身边。
“可以这么说,她是自己不愿意交流,是心病。”
羌不度点了点头,道:
“看出来了,她所有的表达都是用画,难怪几笔出神韵,也是个高人。”
“你觉得她会愿意和我们走吗?毕竟她哥哥还在牢中。”
“时含云将她托付给我们自然是要负责的,这要看蓬儿的努力了。”
羌不度扶了扶自己脸上有些可怖的骨玉铜面,眼神流转到伺机溜走的司檀身上道:
“你也一起。”
司檀的脸瞬间垮了,凑近羌不度指着自己道:
“羌不度!知不知道我多久没休息了,想累死我直说!”
“到时候东西随你挑。”
“好嘞,保证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们走!”
司檀搓了搓手转身就往屋内走去。
“将军,全登记好了。”
杭元梨接过名册,如今的她已然有了自己别具一格的气魄,点头道:
“派几人把那几个贼首押送回荆姑交予圣上,其余人将想返家者发予盘缠归家,你去把名册自愿留下的人聚集过来。”
“是。”
先帝丑行布告天下,帝王痛心疾首,严惩参与大臣,开放国库修筑洛潭女子学堂,为表明自己绝不步先帝后尘,自改名‘婙曌’。
“要不说,咱们皇上到底还是天真,让女子上学堂呵呵,那些贱民连自家儿子都不一定能供得起。”
太傅府,蒋叙山将泡好的茶轻推到对面,对面的人翘着兰花指动作优雅地端茶品茗,道:
“女子学那些不都是来讨好男子的,最是懂琴棋书画诗酒歌赋的,不是在那深宅后院就是那青楼伎院。”
话落盏停,二人对视会心一笑,蒋叙山赞赏鼓掌道:
“此言真理!”
火,灼烧着潮湿的空气,升腾起一股股白烟,一条条布条、一堆堆地往火中倾倒,火黯然一瞬后又争先恐后地、吞噬着那些脏污的布条。
火光打在围绕在周围人的脸上,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老少妇孺都是那样的静谧,杭元梨举着火把站在火堆旁,看着那些人的神情。
这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燃烧着过去几年的屈辱,但灼烧着的痛苦与疤痕却再也无法消除。
杭元梨沉默着的目光从那些有些显怀的肚子、襁褓中的孩子前移开,被圈养在怡窝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被迫生下孩子,她将火把投入火堆燃烧起了更旺的火。
“圣上的意思很简单,不论你们的选择如何,朝廷都会负责到底,你们有权选择肚中的孩子是否诞下,那些已经诞下的孩子你们也有权选择是否抚养,只要留在这里的孩子等学堂修筑好都可以上学,钱朝廷出。”
杭元梨的话语逐渐干涩,人群躁动起来,甚至有啜泣声隐现
不管那些孩子是以何种形式拥有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母性通常会牵制一个母亲的一生。
杭元梨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提高音量道:
“那些孩子他们将会被培养为忠于天娇帝的最新血液,回馈于你们的会是一生无虞。”
婙曌负手立于殿上,沉闷的声音传入跪拜于殿下的杭元梨耳中:
“事情的一切已然发生,我们能做的只能减少损失,他们也会将有一个共同的母亲便是当今圣上——
婙曌。”
像这样吗?
杭元梨抬眼看着那些茫然的眼神中迸发出些许希冀。
绝望化身的孩子或许也能成为希望吧。
被圈养在阁楼的姑娘们,自来了这便学着讨好达官显贵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被迫养出病态的美丽,各个弱柳扶风,甚至无法正常行走。
羌不度站在她们面前跟一座山一样巍峨,姑娘们相互依偎着、偷瞄着她,却不敢议论分毫。
“圣上给你们四种归处选择,第一种如若你们有想归家可自领盘缠离去。”
羌不度第一句话出,就有不少姑娘神情黯然,没有一人向前去取那盘缠,有人出声道:
“被卖了难道还回去再被卖一回?那种都不算是家!”
此话一出不少姑娘不由得委屈落泪,羌不度默了默便接着道:
“各位都识文断字,可在洛潭女子学堂修筑后当教书师傅。”
“大人,女、女子也可教书么?”
“自然,只要你们想,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入军当兵,看你们的选择。”
原本的抽泣声都仿佛被这句话所震惊到忘了下一滴眼泪,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极了。
羌不度那骨玉铜面未遮掩住的唇轻勾,又道:
“姑娘们,只要你们做出选择,圣上自会安排。”
洛潭的夜晚依旧潮湿,却没有以往的沉闷,羌不度协助杭元梨处理完一切时,回府已是三更半夜。
羌不度轻手轻脚推开府门,闭合的窗棂却分散着跳跃的烛光。
“回来了,这么晚。”
司檀听到羌不度进门的动静,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撑着脑袋道。
羌不度轻轻应了声,来到司檀旁边边坐下边道:
“总是需要解释来打消那些顾虑。”
“辛苦辛苦。”
司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娴熟地把手往羌不度面前一摊,示意般地蜷了蜷手指。
羌不度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着叹声道:
“放心好了,答应你的一分都少不了,去睡吧。”
“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完成任务了。”
司檀撑着脑袋,眼皮都没掀开就朝着羌不度的方向笑了笑。
凛阳殿,排排灯架上的烛火映照着发着幽绿的夜明珠串,婙曌坐于殿上,道:
“事情做隐秘着,千万别被那些老东西察觉了。”
“是。”
“去吧。”
茵婉进来时那些人早已不见踪影,婙曌起身茵婉忙上前去扶,婙曌道:
“去凝墨宫。”
山涧水落,花灯随摇,凝墨宫没有点灯,宁邚苑却就这那摇晃的灯光在水边作画。
一件薄披肩披到了宁邚苑的身上,宁邚苑手一顿,婙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娘娘,别着凉。”
月光倾洒在那玉白的手上,毛笔的墨洇入纸张晕染出一片,宁邚苑一默,收笔起身一礼:
“陛下。”
婙曌倾身从水中捞起一盏明亮的莲花灯,移至宁邚苑刚刚所作的画面前,清晰地映照出那些流利的线条——
是群山环抱的洛潭,虽群雾缭绕却异常明丽。
“她们很聪明,将那些打手一个个藏匿于山中减少了很多麻烦,不过还好羌不度她们事情解决得快,那些打手倒也没有饿死的。”
婙曌将莲花灯又放回湖中,看着莲花灯随着小山上流下的水花而飘动,她回望着宁邚苑道:
“第一批就交给娘娘教育了。”
“邚苑谨遵圣命。”
朝阳透过稀薄的云层,晕撒而下,嘹亮的鸡鸣响起,晨起的鸟群飞过,本是一派祥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托娅唰的一下将鸟群冲散开来。
阿吉吉雅在阳光的沐浴下悠哉悠哉地嚼着上好的精饲料,丝毫没理会挂在自己身上的司檀,司檀的脑袋随着阿吉吉雅咀嚼而上下动作着。
司檀突感身体一空,转头便看见羌不度把自己提溜到了一边,司檀挣扎着叫喊道:
“姓羌的!我迟早会被你吓死!”
羌不度一手制服住乱扑腾的司檀,一手抚摸被司檀压乱的阿吉吉雅的鬃毛,道:
“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凭什么我收拾!我昨天还等你到那么晚!我!很!累!”
羌不度无语地笑了笑,道:
“就你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多,别全扔给蓬儿收拾。”
“师傅,师长,我都收拾好啦!”
灰头土脸但眼神神采奕奕的蓬儿单臂拖着大包小包地就朝她们走来,司檀挣扎掉羌不度扼住她脖领的手,就朝蓬儿一个飞扑:
“好徒徒~比某人可爱多啦,师长亲亲~”
“好意思么你。”
羌不度越过抱着蓬儿一顿揉捏的司檀,将散落在地的包裹都拾掇起来。
“这是我对徒徒的一种锻炼。”
司檀将蓬儿脸上的灰擦干净,朝羌不度的背影飞了一记眼刀。
“行了,去接时离峦吧。”
羌不度将包裹安放到吃饱了的阿吉吉雅的背上,活动了一下手臂朝身后的二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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