荪岁就是她的希望啊,她生下牠后全身心都扑在牠身上,期待牠能早日成才,予她荣华富贵。
但这只是痴心妄想,只是每天吊着她一口气活着的念想,荪岁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瘸子少打她了点,除此之外荪岁的不学无术与牠父亲如出一辙。
她每每望着荪岁吊儿郎当的样子,在想:
所有人都费尽心力都想要的男娃,能培育成才的男娃,就是这样吗。
但她多少是幸运的,第四胎就生出了荪岁,瘸子在荪岁十二岁时在外花天酒地喝死了,荪岁虽然不省心,但好歹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好不容易将荪岁拉扯到行冠礼,又得给牠找媳妇,于是花所有的积蓄买了个从洛潭来的水灵灵的姑娘。
她想她该享清福了,只要这个姑娘也能生出男娃来,越快越好。
于是她帮着她的儿子一遍遍驯服,她冷眼看着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重新莅临在另一个姑娘身上,心中居然也漾起一些愉悦。
原来能随意使唤、打骂一个人是这么地舒爽,原来同样的事情转嫁到别人身上是那样让人开心。
那段日子简直就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时光,繁重的家务扔给儿媳,想让儿媳干嘛干嘛,一有不舒心就打骂几句,用各种生男娃的偏方使在儿媳身上……
看着她年轻的脸痛苦而扭曲,顾弟一次又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上次笑得开心还是因为生了荪岁,这种感觉真是久违及了。
她开始享受这种感觉,开始在村里教那些刚买回媳妇的男人该怎么调教,她便常常嗑着瓜子戏谑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人生刚步入正轨,这群女人就闯入她的村子想毁了她的一切,那怎么行!她好不容易开始享受她的人生!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不能!”
顾弟有些疯疯癫癫地乱抓,羌不度与司檀对视一眼,羌不度手疾眼快一记手刀将顾弟敲晕,羌不度接住表情平静下来显得慈祥了点的顾弟,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受害者,也是最懂受害者的加害者。
村中大多数不安分的女子的家里大多都受过她的提点,她们对她又怵又怕,见顾弟晕了,总算有几个年轻女子上前来了。
“大人,您真的能帮我们吗?”
“能。”
羌不度在那几双期许的还闪烁希望的眸子里,坚定地点头,给了她们最好的底牌与勇气,她们手拉着手相视一笑:
“好!大人需要我们干什么尽管提,我们全力以赴!”
天开始蒙蒙亮,窗纸外还有忙碌着搜集证物的身影,屋内羌不度正伏案写信,司檀半边身子撑在案上,打着呵欠说:
“杭元梨带着婺军都回了边境,虽然还留了一批精锐在宫中,但那不是你吩咐留下来保护皇帝的么?现在又要过来处理这边的事?”
“自然不是。”
羌不度书写完,将信纸拿起来抖了抖,确保干了之后卷成一团塞到绑在托娅的爪子上的信筒里,托娅抖了抖浑身的羽毛,几步跳出了窗。
羌不度看着窗外托娅翱翔天际的身影接着道:
“陛下这些年也伺机收纳了不少贤良之人,直接塞到朝廷肯定不行,所以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如果她们能把这些事处理好,便算是有了功绩,以后入朝为官自然无人多舌。”
“也是,肯定不只子罂村是这种状况,也不知道陛下手下的人才够不够分配啊?”
司檀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也学着羌不度的样子看向窗外,但此时的托娅早已没了踪迹。
“放心好了,陛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从来靠的不是运气。”
羌不度收回视线,又道:
“走吧,去看看蓬儿那边的情况如何。”
司檀原本困倦的双眼立马瞪大,拉着羌不度快步走道:
“对对对,差点忘了,虽然给了她们药粉防身,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阿吉吉雅庞大的身躯环着躺在竹篓里酣睡的婴孩,时离峦靠着阿吉吉雅厚实的马背画着子罂村的景色,蓬儿手中攥着一把短匕首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
‘咔哒哒——’
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动了,蓬儿攥紧手中的匕首,转头望了眼阿吉吉雅,阿吉吉雅的耳朵扇动了几下,连眼睛都没睁开,蓬儿呼出一口气,如约听到了那声——
“徒徒~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吧?”
司檀开了条门缝就蹦了进来,门框上的药粉包还是摇摇晃晃地要砸下来,但下一秒便被羌不度稳稳接住,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
“没发生什么事儿,师长你们呢?”
蓬儿压了压声音,撇了眼竹篓里还在酣睡的婴孩,司檀立马会意,拉着蓬儿出去聊了,羌不度在屋内环视一周确认安全后也出了门,她要去找生楠。
生楠,她的本名很好听,叫于悦可,即使她疯疯癫癫了太久太久,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这样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家——
她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村落,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勤劳善良,一个家、一亩地,就这样自给自足了一年又一年。
她本以为会幸福平淡地在这个村落里像其他人一样,长大、连理、生子、老去……
只是没想到,先帝沉迷长生药术,派人搜寻,途经村中,无妄之灾就此降临。
当时她九岁,看着那些官兵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乡亲们的一切,说着要用乡亲们的血肉去敷衍那异想天开的皇帝。
“把他们都杀了,就说他们不愿交出长生药术,死无对证。”
“害,也怪不了咱,要不是皇帝定下的期限要到了,总得给点交代,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吧。”
她当时惊慌失措,第一想法就是告知父母,老实一辈子的父母,信任朝廷不敢反抗,但第一反应就是先将她藏起来,然后去找村长商量。
“囡囡,乖乖在这睡一觉,等娘来寻你。”
她的娘亲布满老茧的手轻抚她的发顶,憨厚的爹在后面拍了拍娘的肩,他两对视一眼,便转身关紧了这里的门离开。
那一觉睡得不知多久,只期望一睁眼就能看见娘和爹。
但空气中烧焦与蔓延的血腥味,头顶的震动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混沌刺耳的叫喊声,都让她本能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陷在草垛里,绝望地感受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渐渐的,一切都像是归于平静,她期待爹娘推开门,朝她招手的画面迟迟未出现。
肚子传来催命般的呼叫,她艰难地爬出头顶的门,映入眼前的场景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燃尽坍塌的房屋还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黑焦的七横八竖的尸体遍布道路,血液在火光的映衬下肆意横流,染红了黄土流向远方……
她吐得昏天黑地,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抱在一起的爹娘,怎么将他们埋进土里,怎么精疲力竭还捧一捧黄土撒在所有路过枉死的乡亲们身上。
这样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吧,她想着。
眼泪干涸的脸上沾满了脏污,她想去河边洗洗,也就这样脱了力栽进了河里。
她不知道她是命大,还是命差,她本该在那个时候和她的父母一起去的,但她活了下来,却浑浑噩噩地被拐到了洛潭成为了一件货物。
她想,她的命是爹娘换的,所以她不能轻易死了,她苟活着,却又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去复仇吗?去杀了那些屠尽全村的官兵?可她连洛潭都逃不出去,还是那个为了虚无的长生而视百姓为草芥的皇帝?她只是无权无势、如今命都不在自己手中的幸存者罢了。
她像挣扎于泥潭之中的一尾鱼,什么都能杀死她,她却无法自己死,只能在泥泞里残留的水分中半死不活地活着。
洛潭规训货物的日子周而复始,她在麻木中忘却了开始的痛苦,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直到被卖进了子罂村。
原来生孩子是那样痛,难怪娘有次开玩笑对她说要给她添个小妹小弟时,被爹一脸心疼地拦下说家里有她一个孩子便够了。
她虽是被迫生下这个孩子,但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想爱、想护着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啧!抱去给祭司长,让你媳妇去拜几下求个生子丸,下胎保证生男娃。”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全是血色的床上,体力还没有恢复,就听见有人要将她辛辛苦苦生下来还没有见一眼的孩子抱走拿去祭祀。
她挣扎着爬起来,脸色雪白如纸,祈求着虚弱地喊着:
“让我抱抱她,孩子、我的孩子,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但无人应答她,他们都匆匆地从她的榻前略过,从那半掩的木门消失,湿冷寂寥的房屋内只余她的抽泣声。
从那以后,她便有些疯疯癫癫了,从她肚里生出来的孩子好像还伴随她膝下,乱刀砍死的父母总是依偎在一起幸福地望着她。
她可能在无数个瞬间意识到这是虚妄,但依旧无数次沉溺其中,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有次她追着调皮的孩子误入子罂神庙,正好有几个家中没生儿子的男人在里面跪拜,她吓得惊慌失措,但还是想进去找她的孩子。
黑漆漆的神庙,高燃的红烛却照不亮那高大的子罂神像,所有跪拜它的人在它面前那么渺小,而她却定定地站在庙堂最中央仰头企图看清这座神像。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她会万般皆苦?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制造出一切罪恶的人都能自由进出这神圣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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