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
听到这话,小孩炸了毛般跳起,愤愤道:
“如果这朝廷有用,怎么会让这么大一个拐人采矿处遗害这么久,如果不是那些贵人的虚荣心,曾会有这么多人丧命于此!”
无适伸手将小孩按住,道:
“那你想怎么样,把他们都杀了?”
小孩一噎,头都垂了下来,无适顺势揉了两把道:
“这世道是这样,我们也只能这样,就此作罢吧,小孩,回家去吧。”
“可、我,没有家了……”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低,无适手一收,‘嘶’了一声道:
“家嘛,有吃有喝能安睡就是家,我相信你这么聪颖必是能建造自己的家的,就此别过。”
无适摆了摆手,正打算走,衣角被扯住,那小孩如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你说得对,那我就跟着你找吧。”
“我一个人潇洒惯了,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怕是不妥吧?”
无适转过头,想扯回自己的衣角,结果那小孩攥得更紧了,朝牠笑得人畜无害道:
“那我非要跟着你,你又能赖我何?”
静默的山喧嚣起来,日出霞光映满天,大家互相道别踏上归途,无适偷摸地想跑路,还是被那小孩逮个正着。
小孩扒着无适的衣服,生怕牠丢下自己跑了,问道:
“假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无适无奈地摇摇头,认命般回道:
“无适,你呢?”
小孩低下头沉默了会,道:
“我没有名字。”
无适意外地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人喊过她名字,大多都喊她‘小头儿’。
“那以后就叫你死小孩好了。”
小孩一愣,从没见过这么没好奇心的人,道:
“……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名字没有家么。”
无适耸了耸肩,牠向来遵循的是‘不关己事,不多过问;涉及己身,再做打算’的原则,道:
“与我何干,不过我看你天资聪颖,拜我为师,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如何。”
小孩抽了抽嘴角,她算是明白了这个假和尚的特性——爱占人便宜。
“不如何。”
无适望着大家四散离去,问道:
“你为何非得跟着我走?”
小孩思索了下,道:
“我看你也孑然一身,有个同伴不好吗?”
无适不假思索道:
“不好。”
小孩沉默,摆烂道:
“……不好也得好”
“仇人?”
无适依旧一脸笑眯眯的,那双眼睛跟没完全睁开过似的,但司檀还是觉得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如芒在背。
“死丫头,我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配不上你叫声师傅就算了,你还在外造谣坏我名声?”
“打住,这事虽然是我不对,但如果不是你当初不告而别,怎么不算你的错呢?再说你有什么名号?我打听一路都没人知晓你的踪迹。”
“什么话,那是本僧行事低调。”
“假和尚你还高尚上了?”
眼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怼得离了篇,羌不度打断道:
“不知圣僧在此地所为何事?”
不知是不是那句‘圣僧’的作用,无适还真就理了理破成流苏的僧袍,端了起来,表情也正经不过,道:
“本僧来此,是想除之前种下的孽果。”
“死小孩,你一直没个名字也不是个事。”
无适靠在一棵檀树下,檀香隐隐,牠道:
“野檀少见,今日碰上了也算运气,唤你司檀如何。”
“你和‘死’这个字过不去了是吧……”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贱名好养活嘛,更何况所有生命的终点都是‘死’,怎么不算给你的美好祝愿呢。”
“……那我谢谢你。”
“你说你一个假和尚,骗吃骗喝就算了,还光明正大地喝酒吃肉,真不怕减功德?”
司檀第一次跟着无适化缘,去的刚好是一个大户人家正办喜宴,无适几句漂亮话,哄得主人家好酒好菜地招呼,牠倒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带着司檀入了场。
“此言差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假和尚,那功德于我有何用处?”
无适说着,边把一些酒肉装进怀里,司檀有样学样,毕竟下一次可不一定遇得上这种心善又大方的人家。
“无适,你有医术会武功,为何要假扮成和尚游历四方呢?”
司檀所穿的衣服过于宽大,但又不会散落,刚刚好地挂在她身上。
“因为当和尚,乞讨不叫乞讨叫化缘,而且像用医用武换取想要的代价大,但当和尚不同,胡诌八扯几句就好了,能动嘴皮子的事儿绝不动手。”
无适说得理所应当,司檀都险些被牠绕了进去,司檀有点无语但又无法辩驳,只能道:
“你也不怕遭报应。”
“报应是遭给信的人的,你就少操心了,话说你想不想当个假尼姑?”
司檀立马护着自己头发远离这个危险人物,看着无适笑得眼不见眼的欠样,很想打牠一顿。
“把头剃了可能省好多事呢,而且你当个小尼姑,说不定化缘更顺利。”
无适兴许看见了司檀眼里的杀意,还列举出了这可行方案的诸多益处,司檀白眼一翻,道:
“所以你当个假和尚,还因为你懒得搭理头发?”
“聪明啊,很方便的,确定不试试?保准你剃过一回就不想再留长了……哎!等等我!”
这边无适还在编瞎话蛊惑司檀,司檀早已向前飞冲了,生怕晚一秒就会被这个假和尚按头剃度。
在司檀的印象里,无适就是个没个正形的假和尚,能造下什么孽果能让牠抛弃她,独自一人来除?
司檀正望着篝火对面啃烤鸟啃得忘乎所以的无适陷入沉思,羌不度在她身旁坐下,道:
“这和尚什么来历?未曾听你提起过,也是来察这‘长生案’的?”
司檀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自己与这假和尚相处过十余年,自己好像没有真的了解过牠。
山风刮过,树冠摇摇,显现山间道路上的迎亲队伍,坐在山顶啃果子的二人视线跟随着,心中盘算着就去这家化缘。
“无适,人为什么要成亲?”
司檀坐在山石上,腿随着风一起一摇一摆的,突然朝无适问道,无适将嘴里的果子咽了道:
“就是你人生中的一个环节,你想成亲就成亲,不想就不成,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为什么上次听闻有新娘与他人逃婚呢?”
“因为有家人是一件幸事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意味着责任与负累,还有……身不由己。”
无适将吃剩的果核向上抛去,刚好砸在树上另一颗欲落不落的果子上,掉了下来落在牠手上,往僧袍上随意擦了擦接着啃了起来。
司檀默了默,她不太懂,无适朝她扔了个果子,她双手接过,便继续啃着上一个自己没吃完的,无适又说:
“所以你以后遇到良人了,成亲这件事自然就懂了。”
“良人?”
“就是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的人。”
“喜欢?”
司檀歪了歪头,想起之前路过茶楼听过一耳朵的话本,无适打断她的回想道:
“你一个小孩懂这么多干嘛,等长大了自然懂了。”
“拜托,我已经十七了,换别家女子早已婚配了好嘛。”
“你又何必和他人一样,顺其自然便好。”
无适啃完那个果子,随手一抛,拍了拍手道: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咱该去化缘了,不知道能有哪些好酒好菜呢。”
无适,司檀初见牠时是什么模样,现在亦是什么模样,岁月好像不会在牠身上留下痕迹,就给了司檀一种他们会一直一直待在一起,过着这种飘离世间的生活的错觉。
无适虽然老没个正形,但在司檀的教学上可谓是尽心尽力、倾囊相授,除了司檀自己对武学不感兴趣,牠就教了她一些护身的功法便就此作罢。
他们朝夕相处、日夜为伴,看这世间炎凉,品那人间冷暖。
司檀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有什么事情都会当场说,所以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在司檀二十一岁,无适的生辰就是她的生辰,因为她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日,无适便说一起过吧。
每到这日,无适便会破费小奢侈一把,去最近的酒楼过寿,因为司檀爱听话本,而牠爱吃食,二者一合计,酒楼就是最棒的好去处。
月色美景,司檀还在回味新听的话本,无适腰间的酒壶跟着脚步摇的叮啷作响,牠突然开口道:
“司檀,你可想过独自一人的日子?”
司檀一愣,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无适,无适还是那样,笑盈盈的眯眯眼的样子,分不出牠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想扔下我自己走?”
司檀的口味轻快,心却猛地沉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两人可能会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只是说这种可能性,毕竟世事无常。”
从那日后,司檀总是心神不宁的,她有一种预感,无适当日的话不是开玩笑而是一种试探,为牠的离别做准备。
可是为什么呢?她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就算不是家人,也是互相不可或缺的伙伴,还是牠觉得,离不开对方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这种想法让她莫名恐慌,这是她先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她向来以为自己所有感情与想法都能毫无顾忌地表露出来。
可是这一回她畏惧了,小心谨慎起来,生怕自己某一个举动突然就成了那离别的导火索。
他们两人之前的氛围也不像之前一样轻松愉快,尴尬与强烈的违和感横插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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