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再见到父亲,方魄有些愣神。他变化太大,方魄险些认不出来。
确实是太老了,加上病情恶化的原因,方鸿昇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具千年不腐的干尸,仿佛空气中都散发着陈朽的味道。
但他还活着,或者说他仍旧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方家的每一个人就都要围着他。讨他开心也好,顺从他也罢,总之要竭尽所能地从这根枯朽的木头上,再竭尽所能地汲取一点养分。
方魄也不例外,他还需要掩藏起来自己满身的野心和**,当一个懂事的儿子。
晚饭后送走唐漪,方魄重回到书房。
推开门时方鸿昇抬起眼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是方魄,眉眼竟然少见的柔和下来。
方鸿昇难得有兴致练字,只可惜没什么精气神,握笔已经稍显吃力,连带着写的字也有气无力,有失风骨。
不需要谁提醒,方魄自己就站到了桌前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很小的时候方魄很喜欢来这,那会哥哥姐姐们已经长大,每每进书房谈论的都是繁重的学业,又或者是方魄半点听不懂的财报。总之都不是什么能让哥哥姐姐们觉得开心的事情,方魄从没见过谁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还能眼带笑意。
好像整个家族里只有他有“特权”,可以不用管外面的纷扰,一心只做一个享受难得父子时光的稚童。磨墨也好,被父亲把这手一笔一划写书法也好,回想起来,都是方魄对这个庞大又复杂的家庭里所剩不多能称得上是温存的记忆。
所有人都说方魄长了一张西方皮,却生了一副东方骨。
追究下来,大抵就是这些零散的温存起了作用。
只可惜当初磨墨是温情,现在站在风烛残年的父亲面前,就更像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讨好。
“唐家是很好的选择,你大姐也算是替你考虑了。”方鸿昇没抬头,一双锐利不足,但仍算精明的眼睛平静看着桌上的宣纸,“起码唐漪配你是足够的。”
他嗤笑一声,听不出来是不是在开玩笑道:“你那个妈以前给你找的那些……算了,她能懂什么,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也还和走秀那会一样,脑袋空空,只看得见眼面前那一点点东西。”
有那么一秒钟,方魄在方鸿昇看不见的角度皱了下眉,很快又生生把想要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从嘴巴里讲出来的改成了:“大姐做事很周到,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方鸿昇抬起头来,赞许地看了方魄一眼。俊朗的儿子遗传了母亲百分之百的优秀皮囊,乖顺恭敬的样子令方鸿昇觉得满足,这么一想又觉得娶一个貌美的小老婆,也不全然没用。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从他说了那句轻蔑的话后,方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再也没回过温。
不多时,方鸿昇想起什么,又开口道:“你上海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方魄几乎没犹豫,“这件事我同郑叔讲过,郑叔也觉得现在抛出去不是最好的时机。”
方鸿昇头抬了起来,如鹰隼般的眼睛看向方魄。
空气骤然凝结,连带温度都下降了点。方魄磨墨的手一顿,不自觉地站直看向父亲。
啪一声,方鸿昇不悦地将毛笔扔在桌上,“谁问你这个?我指的是你养在别墅里那个残废。”
话音刚落地,方魄就觉得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僵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套别墅是登记在纪梧声名下的,除了是送给纪梧声的礼物外,方魄亦有自己的私心,为的就是不想家里人查到他们之间除了老板和艺人外别的关系。
他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可以算得上灰白。
但别人能看得见,方鸿昇看着自己的儿子极其轻蔑地嗤笑反问道:“怎么?真当你藏得那么好?”
虽然医生严令禁止抽烟,但方鸿昇还是点燃了一根香烟。
袅袅尘烟中,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脸色仍旧灰白的方魄。他缓缓拉开抽屉,将一匝照片摔在桌台上。
照片凌乱散在桌上,其中一张碰到了砚台里的墨汁,瞬间黑了一大块,正好弄脏了纪梧声那张极漂亮的脸蛋。
但没关系,这样的照片散得满满一桌都是。
在花墙后坐在轮椅上的纪梧声;在窗边复建,正在往洞洞板上艰难插小棍的纪梧声……
甚至前阵子他癫痫发作被手忙脚乱抱进车里得照片都有。
方鸿昇那根烟压根就没抽,一直夹在指尖,他点了点照片,烟灰抖落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看得方魄脑子都快炸了。
“我看你最近真是得意过了头,”方鸿昇勾了勾唇角,细细数方魄最近的“好成绩”:“有好演员的剧要上,还有后生仔也参加了节目,还谈了几个不错的合约。不过你说要是这些照片放出去,你还能不能睡好觉了?”
送纪梧声去医院的那天所有人都慌乱,以至于方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那天的纪梧声究竟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到照片里他嘴角显眼的白沫,方魄才会尤觉刺眼。
慌乱而生的唾沫在喉间滚了几个来回,方魄才终于找回自己能说点什么。
他问:“这照片哪里来的?”
想了想,他又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方鸿昇打断,“我想的哪样?是不是要我把你抱着他坐在车里接吻的照片找出来你才肯乖乖认错?”
先前灰白的脸瞬间通红,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的话又回到了喉咙里成了一根不上不下的刺。
“我早前说过什么?娱乐圈这点事情,你爸我三十年前就玩腻了。不然你以为你妈……”方鸿昇摆摆手,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口舌,直接下最后的通牒:“算了,以前的事不说了。处理掉,听到没?”
他眼睛灼灼看向方魄,可过了很久,这个一向懂得套他喜欢的儿子却没有点头答应。
而上一次方魄这样,还是他刚毕业那会,执意要去内地的时候。
同上一次一样,僵持很久后,方魄终于开口。
那次方魄说的是:“爸爸,您给我点时间,我会做得很好。”
现在方魄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说:“爸爸,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
香烟燃尽,方鸿昇眉眼松懈下来,他不太在意地把烟按在相片上,轻描淡写道:“如果你处理不好,我可以再让老郑帮你擦最后一次屁股,只不过……”
“我可以。”这次换方魄抢先,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纠结,很快恢复平静,“我可以处理好,不需要郑叔帮我。”
说完,他轻俯下身将桌面上的照片一一收起来,不管是沾了墨的,还是被烟头烫过的,他都全部收起来装进上衣口袋里。
离开书房前,方魄手扶黄铜门把手多站了几秒。
远处方鸿昇仍端坐在书桌后,彩窗将阳光切碎,变成地上一条斑斓的鸿沟,破碎地隔开两人。
当晚,方魄连夜回到了上海。
他没通知纪梧声,只是在书房里静静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的时候满身烟味的方魄用打火机将他看了一夜的照片尽数点燃烧尽。
随后,他走出书房,推开了纪梧声的房门。
没想到纪梧声睁着眼睛,眼底清亮一片,不带一点惺忪。
方魄愣怔一瞬,走近纪梧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很早就醒了吗?”
智能床设置过,床头微微抬起来一点,是适合纪梧声的角度。他歪靠在上面,在一堆垫子里艰难地挣扎起来一点。
无法坐稳的他身姿有些晃荡,得用同样没什么力气的手撑着。
“十六次。”
方魄挑眉,不明所以:“什么?”
眼见纪梧声坐得越来越歪,细瘦的手臂也开始渐渐发颤,方魄双手穿过纪梧声腋下,抱着他往上提了一点,难得细致地拉过一个垫子撑在纪梧声后面方便纪梧声坐得更正一点。
“打火机……”一夜没开口,此刻纪梧声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软得过分。
他眨眨眼,温声细语继续道:“从您回来…您的打火机,响了十六次。”
这一夜抽了多少根烟,方魄早已经记不清,本以为睡着了的那个人竟然还替他默默数着。
这一瞬间的惊讶让方魄想起了父亲按在照片上的那个烟头。
烟头正洽烫在了纪梧声的脸上,原本漂亮的脸只剩一圈焦疤,好像烫在了方魄的心上一样。
方魄抓起纪梧声的手复杂地揉了两下,薄薄的手掌垂力地回蹭了他的手心。
这时他才发现他手背又多了几个针眼,红红的几个小点,在血脉不通白得过分的手背上尤其明显。
“所以…先生,在烦心什么呢?”纪梧声慢慢蹭着方魄,“来这边但不见我,是我让先生不开心了吗?”
那圈焦疤愈扩愈大,变成了一个亟待填饱的洞。
方魄摇摇头,拉开抽屉,问纪梧声:“做吗?太久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
他的想念像极了最近连续在下的暴雨,一直折腾到纪梧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完事后也没急着让佣人进来帮纪梧声清理,而是抱着纪梧声余兴未了地吻着。
在这方面,方魄有很强的掌控欲,饶是健康时期的纪梧声也没有刻意反抗和拒绝的能力。
而此刻纪梧声已经连颤巍巍抬手抵住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软趴在床上,半闭着眼睛任由方魄摆弄。
那只听力完好的耳朵被枕头堵住,纪梧声听东西不是很真切,过了好几秒才听见方魄好像在亲吻的间隙说了什么。
他努力地抬起来一点头,迷茫又无力地问:“您刚刚说了什么?”
方魄却忽然缄默,很快揉了揉纪梧声已经微微带着湿气的发丝,“没什么,夸你呢。”
他把纪梧声抱起来,动作不算温柔地替纪梧声翻了个身。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他忘了替纪梧声把孩绞扭在一起的两条腿分开,自己躺回纪梧声身旁,将纪梧声圈揽进自己怀里。
纪梧声就这么扭曲着缩在方魄怀里,忍着周身的疼痛问:“夸……夸我什么?”
方魄懒声道:“夸你乖,从来不会让我为难。”
感谢阅读,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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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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