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现在跳出思绪外客观地看这件事,方魄惊讶地发现方钰连纪梧声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都拿捏到位。
如果作为输家还要胡搅蛮缠就太没体面了。方魄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低着头,笑得肩膀都在抖。
可还有一点弄不明白,方魄一半不甘心,一半疑惑地开口:“那方承为什么可以?”
他皱着眉,几乎用尽平生所有的修养才能压制住怒火,用还算克制的声音继续道:“方承不是大太太的孩子,他又为什么可以?”
车子疾驰在路上,方魄把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仿佛还嫌不够,他手摸到领带想扯着往下拉好松开一点。
手摸到领带上的温莎结时,他猝然顿了下。
——“因为我不需要一个野心家,也不需要一个张牙舞爪的蠢货。我只需要一个弟弟,哪怕他真的是一个脑袋空空的废物。”
这领带,连同衣橱里的一套西服还是方钰送的。
方魄无声一哂,单手将领带一把扯下扔出窗外。
——
病房门口,看护正兢兢业业地站得很直,见方魄走过来,他下意识以为方魄只是像过去的这几个月那样站在门口静静看一看纪梧声,顺便问问他近况。
“纪先生正在……”
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方魄一把将看护推开,接着不由分说地把病房门打开径直走了进去。
纪梧声没在床上,他歪靠着坐在窗边,高背轮椅和身上的绒毯将他衬得很小很瘦,成了苍白的细细一条。
四个多月的休养没让他看起来好很多,因为消瘦的缘故,风帽下一双无法准确聚焦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康复师正扶着气球,鼓励他再吹一次。
鲜艳的气球嘴被纪梧声含着,缓了好几秒才见气球鼓成一个小包。但很快又憋了下去,然后再没鼓起来过。
他还是不太能听得清,搭在枕头上的手胡乱地蹭了好几下也没能抬起来,最后只有靠在头枕上的脑袋晃晃悠悠偏朝方魄的方向,含含糊糊喊了声:“累……”
手术过后,对比起严重丧失的听力和视力,纪梧声还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后遗症。
他总是无法控制地会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还不至于到口歪眼斜那种令人绝望的境地,但他就是很难控制住自己下唇那一小块肌肉,每每说完话后嘴唇就自动送进牙关,然后无意识地咬紧。
康复师把掉在纪梧声手边的气球收走,抬头看到方魄,正要打招呼,方魄立马摇头示意。
进来的时候他刻意放轻了动作,绝不想此刻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又让纪梧声产生剧烈的反应。
康复师了然地点点头,以同样轻巧地动作收拾好康复用的道具,然后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这几个月换了好几个看护,加上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纪梧声竟然有一点恍惚没认出面前站着的人是方魄。
模糊的视线里在暖色的房间里是两个洁白的身影,一个身影离开了,另一个身影还站着。
那就应该是新的护工吧。
“水……要喝……喝水……”纪梧声说话倒是有了点长进,起码离得远方魄也能辨认出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话,转身接了一杯水走到纪梧声面前。
但方魄没急着把吸管送到纪梧声嘴边,而是绕到纪梧声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到了暗处。
窗前采光好,他离得太近,纪梧声就能模糊地辨认出他这张脸。
墙壁和置物柜隔绝了一大半光线,纪梧声的视线更加模糊,颤巍巍偏着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白。
他嘴唇又收进牙关里,方魄伸手帮他拿了出来,还仔细帮他把亮晶晶的下巴擦干净才把吸管送到纪梧声嘴边。
吹气球对纪梧声来说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喝水喝得急,样子笨拙,方魄没忍住笑了下,“一会儿呛到又要难受。”
似乎面前的人说了什么,纪梧声松开吸管茫然地看向前方,但那声音实在太轻,他一点都没听到。
很快,他手掌知觉较为明显的一侧被捏了两下,是和看护约定好的询问是否还要的意思。
纪梧声点了下头,“还喝。”
吸管又凑到嘴边,纪梧声张嘴含住吸管。
纪梧声还是很乖,或者说他一直都很乖。
听看护说他输液的时候很听话,锻炼的时候也很听话,尽管很难和别人交流,但他也会尽可能地和每一个人约定好独属于他的交流方式。
捏一捏手,是询问是否继续。轻拍胸膛,则是示意他要配合医护人员。在视觉和听觉都很微弱的情况下,纪梧声不抗拒任何一个人触碰他知觉明显的部位,以此给他提示,与他交流。
唯独方魄。
近三个月的时间,方魄都没能像今天这么顺利地进到这间病房里,近距离和纪梧声相处。
只要纪梧声辨认出面前的人是方魄,他就会异常激动地抵触抗拒。颤抖、尖叫、撕心裂肺地哭……最后变成癫痫无法控制地发作。
癫痫发作次数多会损伤纪梧声本就脆弱的神经,在医生严正警告后,方魄只能在门口静静看一看纪梧声。
看他如何安静地在这个不算大的空间里活成一只孤独的、不看惊吓的倦鸟。
喝了小半杯水,纪梧声松开吸管,慢慢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方魄沉默着把水杯放好后又回到纪梧声身边。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是该和纪梧声聊聊天吗?可纪梧声还没配到能让他戴着不觉得头疼的助听器。
还是该像看护那样,帮纪梧声揉一揉肢体关节。可他胳膊和腿都好细,细得只有薄薄一层皮,要怎么揉呢?会弄坏这个歪靠在轮椅上的破布娃娃么?
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也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无力感涌上心头,连带着一路上的愤懑,方魄肩线骤然下塌,整个人显现出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挫败感。
他慢慢蹲下身,挑着纪梧声没有知觉的掌心捏了捏,掌心也薄薄一片,还有蜷朝内的指尖盖在其间。
“原来那天晚上你那么生气……”方魄看着自己捏过的地方轻声道。
纪梧声手颤了颤,蜷着的手指小幅度地抻开了一点点,又在颤抖中缩了回去。
明知道这只是他正常的肌张力反应,方魄却觉得这是纪梧声的回应。
他执拗地拉住纪梧声的手,语气带了一点严厉:“不准缩回去。”
这次没有任何动静来回应他。
“纪梧声,你为什么爱我呢?”
“爱我什么呢?”
抬眼看,纪梧声还和先前一样,安静地靠在轮椅上。
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下嘴唇又咬了起来。似乎有点儿疼,眉心浅浅地皱着,肩膀带着手臂,想要把被捏住的手抽出来。
“不……手……不可以拉着……疼……”
方魄松开手,纪梧声的软掌掉落在枕头上,翻了好几次才把掌心朝上的手翻回去。
觉得舒服点,纪梧声表情松和下来,又恢复平静。
方魄蓦地觉得鼻尖疼。
“不可以拉着你的手,那可以抱你吗?”
没有等等不来的回答,方魄站起身来,弓着腰抱住纪梧声。
除了做//爱,他从来没把纪梧声抱得那么紧过,仿佛要把纪梧声揉进身体里。
延迟了将近四个月的痛楚在这一刻蔓延和铺开来,方魄越搂越紧。
腰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方魄感觉到纪梧声那双瘫软的手凑了过来。但不是抗拒,而是轻轻地蹭了蹭,然后颤巍巍地停住。
纪梧声的头从头枕上抬起来,搭在方魄的肩上,他蹭着方魄的脸。
“方魄,你不要哭。”
感谢阅读,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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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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