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窗棂上,驻足不前。
但偏殿内,太子并未回答高珣的话,只低声嘱咐,“务必着太医用心。”
沈周垂眸整了整腰间银鱼袋,唇线微抿如新研墨痕,神色平静地朝外走去。但到了殿外,他并未径直离宫,而是立于九曲回廊处,等着高珣。见高珣出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高珣趋步而来,叉手行礼,“小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周看了看左右。高珣立刻心领神会,让跟着自己的小内侍们退下,清空左右。
沈周这才开口,“方才听到公公建议将庄女郎接入东宫照顾。”
高珣有点发毛,小沈大人向来端正清高,如今将他揣摩殿下心意的话听去了。还不知要怎么训斥他。好在身边跟着的人都退下了,不然今日可就丢人丢大了。
“公公不必作恼,某并非谏官。”沈周淡淡地道,“殿下心忧庄女郎,乃是仁德所显。但若过于急切,容易惹人误解殿下善意。如今京中人多眼杂,藩王暗探不知几何,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之人散播谣言。如今新正将至,在这个时节上弄出些风月闲话,传到圣人耳中,岂不是毁了太子这一年的辛苦功绩?”
高珣顿时会意过来。沈周并非训斥,而是刻意提点他。他的性命荣华全系于太子一身,沈周维护太子,便是维护了他,连忙行礼,“多谢小沈大人提点,都是奴愚钝,思虑不周。本是一片好心,却未想到那些。”
沈周虚扶了一下 ,“公公谦虚了。公公对殿下的一片衷心,何人不知。更何况,你也不过是因为庄女郎有功,想替太子多加照顾而已。只不过,若要施恩,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别让人有机可乘。此番请太医出诊,不妨请太医院中最负盛名的太医出面,更能表现太子仁爱之心。”
高珣连连点头,觉得沈周说到自己心坎里了,“正是,正是。您看,黄太医如何?黄太医技艺精湛,所诊之人无不信服。便是圣人、娘娘们也是赞许有加。由他为庄女郎治疗调养,再稳妥不过。”
沈周微微一笑,黄太医名气虽大,但是擅长的却是妇科,跟庄玉衡的伤情却不对路,但是,这正是他想要的,“甚好。不然,我也陪着黄太医一同前去,以表太子对于庄女郎的重视。”
高珣本来事多缠身,分身乏术,闻言笑道,“那当然是更好了。有劳小沈大人跑一趟。”
沈周随即告退,在宫门外等着黄太医。
黄太医被东宫的人催着出来,又见沈周亲自在门口等着,不由暗惊,这庄女郎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竟然能惹来这么多贵人的关照。
沈周与他同乘一车,不着痕迹的闲话,“……庄女郎于屏山立功,可惜伤势太过严重,至今未能痊愈……殿下仁德,但也怕有心之人传出些风月闲话,所以想让庄女郎于公主府多将养些时日……不过,我瞧着庄女郎的伤势确实严重,数位医师经手,都未能治愈,要是黄太医能将她医治好,必然更富盛名……”
黄太医能在太医院混得如鱼得水,靠的不光是医术,更是领悟的功夫。
沈周这话必然是在提点他,一来,这位庄女郎不能这么快进东宫;二来,庄女郎的伤情确实严重,这于他来说,却是立功的好机会;三来,前面已有同行出手,但效果不佳,自己若立刻彰显出手段来,未免得罪同行。
黄太医到了公主府后,谨慎诊脉,望闻听切,使出了看家的本领。但庄玉衡确实气血两亏,内伤太重,经脉破损,元气大漏,便是珍贵的药品日夜进补,依然难有起色。
庄玉衡神情安静,任他把脉,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黄太医不由苦笑,难怪前面那么多的同行都无功而返,这个功劳,真的不好拿啊。
待黄太医回宫复命,便索性将庄玉衡的伤势又夸大三分,这样,若是医不好,也不能怪到他头上,若是医好,那自然是她的功劳,“殿下,庄女郎伤势极重,脏腑积损,能活到今日已是神迹。恐怕此后纵得调养,也难保不遗后患。”
太子神色凝重:“那她……可还能成婚生子?”
黄太医垂首斟酌,将沈周的话又细细琢磨了一遍,良久方道:“庄女郎如今,犹如一只遍布裂痕的玉瓶,看似完好,实则稍有颠簸便可能碎裂。若此时怀孕生子,必有性命之虞。一切,须得她身体有了起色,再议不迟。”
太子闻言十分惋惜,再三嘱咐,“爱卿需好好用心。”
黄太医连连叩首应是,退下时心神仍有余悸,心中记了沈周人情,难怪沈周事先提点,原来是太子对这位恩人动了心思。但是庄女郎的身体破败成这样,一个头疼脑热的,都有可能香消玉殒。万一进了东宫,没活几个月,死了。这外面得怎么说太子。
想到这里,黄太医脑子一转,决定卖高珣一个人情,他让小内侍将高珣请出来,说了两句悄悄话,“太子有命,下官对于庄女郎必定用心医治。但是,庄女郎此刻的身体,已经十分糟糕。能保成这样,已经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了。莫说成亲生子,便是打雷下雨,都可能会出人命的。”
高珣立刻明白过来。
太子若想纳庄女郎进东宫,必然要打着恩义的名号。但是,庄女郎如今身体差成这样,一不能承欢;二,动不动还可能一命呜呼。
这还纳进来做什么?怕太子没小辫子被人抓吗?
如今这样,养在公主府里,隔三差五,派太医精心照料,给点赏赐,才是彰显太子仁爱的做法。
难怪沈周今早特地拦着他说话,必然早想到这个了。
高珣“感激涕零”地送走了黄太医,却再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提让庄玉衡进东宫的话了。
却说,公主府中,沈周送走了黄太医,自己却没有离府,转头就又回了庄玉衡所住的院落。
华玥正在内室里跟庄玉衡闲话,“……那个黄太医,名气虽大,但实则胆小如鼠,只求无过。向来只开太平药方。他那药方,听着名贵,实则喝茶都比喝他那药强些……你瞧瞧,这药方,人参、当归……还不如我三哥的医师,怎么把这个人派来了。”
沈周平静地给了屋外侍女一个眼神,侍女连忙通禀。
华玥本来就想看沈周的好戏,高呼,“让他进来。”
庄玉衡心中叹气,方才那黄太医在此,沈周还装着些,站在花厅里,一个眼神都不看向内室。
如今没了外人,沈周竟然装也不装,直接让侍女们都退出去,然后自己掀了内室的帘子,走了进来。
连华玥都瞠目结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周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玉衡伸手扶额。
却被沈周一把扯住手臂,放在了他的大腿上,就这么诊起脉来。
庄玉衡翻了个白眼,她此刻要是再扯什么医者仁心、长辈慈爱的,华玥会不会跳起来砍她!
华玥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表情更是瞬息万变。她就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有点什么,阿衡回避得明显,可是沈周竟然一点都不装。沈周如此急不可待,实在是让她意外;沈周归了阿衡,那也算好肉落进了自家的碗里,华芷知道了,肯定得气死;但是阿衡身体如此糟糕,沈家是京中世家,怎么肯让自家的麒麟子娶阿衡?……
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直到沈周诊完脉象,她都没能说出话来。
沈周回头对华玥道,“她的伤,太医是医不好的……”
华玥长眉高挑,口气不善,“太医医不好,难不成,你能医治?”
“是。我能。”沈周平静地回答,将庄玉衡的手臂放了回去,准备起身,却被庄玉衡一下子扯住。
“你说什么?”庄玉衡惊疑地紧盯着他。
沈周回头看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的伤,只有我能治。”
庄玉衡的眼睛跟华玥一样瞪地溜圆。
沈周本来心里有气,但看着她小猫一样的脸,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强忍着转过头去,但一转头就看到华玥跟她神似的表情。任谁被两张这么可爱的面孔盯着,也强忍不住。
沈周只好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强装镇定。
谁知庄玉衡直接扑了过来,“小师叔,你竟然如此狠心,明明能救我,却见死不救。就这么冷眼旁观,看着我等死!”
这责怪,着实勉强!华玥心虚地抹汗。沈周在庄子上救了阿衡,是她带着阿衡连夜跑的;沈周追到京中,她们又去了别院;沈周接连登门,可是她们在别院和庄子上逍遥快活。
不过,吵架的时候,怎么能讲理!
“就是,你能救怎么不早说,害得阿衡伤心又绝望,我陪着难受,还得装得若无其事。”华玥义愤填膺地“同仇敌忾”。
沈周冷笑着想扯开庄玉衡的手,庄玉衡怎么肯松开。
她自屏山侥幸活了下来,一直努力地让自己适应失去武力的现实,往日里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皆成不可能,她要活下去,她要保护和庐山,她要救回黎安,她费尽心思,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但今日沈周竟然告诉她,她还有可能康复!
这从天而降的大运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看着沈周握住自己手臂的大手,深吸一口气,“华玥,你让我跟小师叔好好谈一谈。”
华玥欢快地起身,“好,你们慢慢说。”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就在将出内室门的瞬间,她听到身后环佩轻响,她用余光一扫,沈周已经仰面被阿衡压在床榻上,可他那两条大长腿却跟摆设一样,悠闲地置于床边。
华玥嗤笑一声,什么光风霁月的麒麟子,还不是个诡计多端的臭男人。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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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暗香自迷离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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