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良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失,站在石壁旁,若有所思。
头痛缓解了一些,辛野扶着石壁起身,坑洞并不高,他踮脚,朝巨坑外张望。
一条细小的阴河,不知从何处来,水中有淡淡月光,照亮周围溶化黄油似的钟乳石柱。
能见光,说明有出口。
溶洞墙面湿滑,触感冰凉,如同某种软体生物。
辛野皱着眉,以攀岩姿势爬上巨坑,裤脚沾了水黏在腿上,回头看到桓良悠悠飘上来,无须劳动腿脚,啧了一声。
“还是做鬼好。”
月光下,桓良的脸色有一瞬扭曲:“要不把刀给我,我再试试?”
“不用了。”
辛野这话纯粹逗他玩儿的。
好不容易还阳,要是这具身体被桓良玩坏了导致他被迫回到地府,恐怕还要被鬼差抓起来关上几十年。苦泉太凄冷,他不想回去。
而且,他还想找回执念呢。
他爬到巨坑外,心脏剧烈跳动,手指忍不住在脖子、心口的划痕上摩挲。
这具身体受了致命伤却还能容纳别的魂魄,甚至还能复活,他也觉得奇怪。
正常情况下,肉.身死了,别说其他魂魄,就算是本人进去了,都不可能让肉.体复活,除非有起死回生丹——那是传说中的仙丹,现实里是没有的。
可心脏确确实实在跳动。
这具“不死之身”,来源可疑。
他用左手手指轻轻叩击心脏,望向眼前两条崎岖的小路。
爬上来后他才发现,之前看到的光不是月亮。
路分左右,都很狭窄,右侧,一个提着老式灯具的长发女人正慢慢朝这边走,灯罩内烛火明亮。
女人垂着头,长发遮脸,打扮比较古朴,看着像少民,棕黑色长裙上有不少破洞,大概是溶洞内的石头勾的,裙摆满是泥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辛野不怕鬼,直接走到女人面前,将其上下打量。
女人停住脚步,身上没有任何道士标志。
辛野挑眉:“你就是失踪的人?”
女人开口,嗓音低哑,口音似外国人,满是戒备:“你从哪里来的?”
辛野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拍在女人肩上。
他当过那么多年鬼,稍一接触,便能知晓她不是同类。
至少这具身体不是。
这时,另一道凌厉的呵斥从背后传来:“桓良,你不要命了!?”
桓良小声说:“须晴虹来了。”
说完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怕被须晴虹看到似的。
辛野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正快步走来,眉头紧锁。她穿着一身黄黑雷纹的改良版道士服,腰间有剑套和黄符,手中握着一把桃木剑。
须晴虹走进,木剑直指那个女人,同时不客气地质问辛野:“你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干嘛接近她?”
辛野皱眉:“怎么不能?我不是道士吗?”
须晴虹冷笑:“你被鬼迷了心智?”
“你可是天师学院公认的废物,除了拿木剑挥舞两下吓唬鬼,什么都不会每次做委托都要求祝逢鸢带你,要不是祝逢鸢看你可怜,怕你死在委托里,我才懒得跟你一组,平白多了拖累!”
这些桓良可没跟他说。
辛野十分理解,这种丑事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口的。
须晴虹瞥了一眼那个低眉顺眼的矮个子女人,见她没动,收回视线,转向辛野:“许阳呢?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从她出现起辛野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
他直白道:“他死了,我侥幸活下来,受了伤。”
“死了?”须晴虹的眉毛紧拧,“怎么可能?许阳比你强多了,你们一起遇到危险,他不该死在你前头吧?”
辛野摇头:“不信我带你去看,他的尸体就在旁边。”
“带路。”
须晴虹不再管没有威胁的陌生女人,收起木剑,跟着辛野来到巨坑边。
下面一片漆黑,她掏出一张纸片,反手弄出火光后将纸片抛入坑中,照亮巨坑和尸体。
许阳的死因和桓良一致,头部正好撞在石笋上。他头部流了很多血,淌了满身,双眼大睁,身上穿着同样的道士服,被水泡湿。
辛野怀疑这是天师学院的校服。
须晴虹沉默,闭目默哀,转身时叹了口气,“可惜,我们现在没时间为他收尸。希望许阳不会怪罪我们冷漠。”
辛野问:“不下去检查?”
“没必要。”须晴虹把木剑放回腰间,“人死不能复生,与其下去浪费时间,不如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跟紧我。”
陌生女人抬头,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珠:“你们能出去吗?”
“你是我们要找的‘落花洞女’吗?”须晴虹反问,“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失踪的‘落花洞女’带出去,如果你是,我们会带你一起走。”
“真的吗?”
女人凑近,污黑的手指试图抓住须晴虹的衣袖,被她躲开,女人仍然央求:“太好了,我是,求求你们带上我吧!”
“求你了!”
她手指紧绷,身体前倾,辛野从她凌乱的发丝中看到挥之不去的恐惧。
虽然女人答非所问,不过她既然不是鬼,那应该是失踪者没错。
须晴虹冷冰冰地说:“那你自己跟着。”
女人连连说“好”,同辛野并排走,手中的灯随着前进照亮溶洞更深处的隧道,
她见了人,似乎胆子大了一些,用方言跟两人介绍:“只有正厅能出去。这里的溶洞很多,有些地方是阴河,不能走,有些地方太过狭窄,不好走,我们去正厅要绕很多路。”
“洞里有娃娃鱼和洞老鼠,你们听,老鼠在叫,我一直怕它们吃了我……”
吱吱声环绕,火光摇曳处,一只身子有半米长的洞老鼠扒在钟乳石柱上,红眼珠垂.涎地盯着辛野的脖子。
须晴虹踩在软烂的淤泥上快步前进,偶尔回头关注辛野的情况。
辛野问那个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巴春兰。”
女人吐.出名字后闭紧了嘴巴,仿佛不小心触碰了某种忌讳。
“你很了解溶洞?”
巴春兰惊恐地闭眼摇头,“了解?不、不……我一点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没人听清。
“桓良,”见状不对,须晴虹喊了他一声,神色冷冷的,“把你的刀拿好,别太放松。”
辛野对须晴虹开玩笑:“你语气好凶。”
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须晴虹这是在提醒他注意安全,他抽出刀抓在手中,以随时应对不测。
须晴虹冷哼一声,越过前方狭窄的石缝,紧接着巴春兰的灯也转到那边,辛野侧身跟上。
越过石墙,他看到一束垂直的月光打在站立在水中的无头佛像上。
佛像比人大一倍,表面抹着金粉,一手在胸.前,一手垂落,脖子上海碗大的断口露.出汉白玉石料,身后是扭曲油腻的钟乳石墙,墙上密密麻麻的疙瘩闪着白光,像跪伏的人。
巴春兰呆呆站在原地,手里的灯掉了。
辛野上前一步,观察佛像。
月属阴,溶洞内有水,这尊断头佛恐怕是在吸收月华修炼。
可惜没有佛首,修炼成功也只会是邪灵。
橙黄的灯光照在佛像膝头,阴冷、诡异的气息在弥漫,老鼠的尖叫越来越像哭泣的小孩。
场面虽然恐怖,但做道士的早就见惯了这类场面。
须晴虹随口问:“我们走散后,你有没有见过祝逢鸢?”
辛野摇头:“没有。”
“奇怪,那他能去哪儿?”须晴虹陷入沉思,片刻做出决定,“他自保肯定没问题,我们不找人,直接去外面等。”
她指着通道另一头。
“这佛像……”辛野忍不住抬头,盯着脖子上的断口,感觉自己的脖子也隐隐作痛,“你们进来的时候,它就这样?”
须晴虹摇头:“我不知道。”
“为何?”
“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佛像。”
辛野愕然。
就在他俩观察佛像,交流见解时,巴春兰“扑通”跪在佛像前,不住叩头,口中念念有词。
“呯。”
“呯。”
“呯”
地面粗糙不平,很快,她额头涌出鲜血。
须晴虹没好气道:“溶洞里的断头佛也敢拜?”
她走到巴春兰背后,弯腰拽她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巴春兰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受了刺.激,挣脱她朝溶洞深处跑去,提灯摔在地上。
须晴虹骂了一句脏话,嘱咐辛野“出去待着,我很快回来”,捡起提灯追赶巴春兰,两人一起消失在黑暗扭曲的通道中。
“刀子嘴豆腐心。”
辛野评价完,瞥了眼无头佛像,在附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
晚春的风从入口吹进来,带着山野的清冷香气,贴近他毫无保护的脖子,带走发尾的热气。
脖子上的红痕还隐约可见。
在他背后,佛像断口处缓慢涌出怪异的黑色液.体,盈满“三无碍”纹后,顺着折带纹流到脚底。
“银白的月亮啊。”
辛野仰头,朝圆月伸.出手。
他不自觉哼起很久很久以前秦淮地区流行的歌,在空旷的溶洞里,那么寂寥。
液.体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被他吞噬。
他做呕吐状,骂了一句:“人肉味,真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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