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畿有鬼杀人的案情告破,春风一吹,京城名满天下的寰宇街又重开了。街头包子铺香飘十里,店内一张四方桌上肉包堆积成山。
桌上坐着一个紫纱窄袖、梳蝴蝶双髻的少女,她穿着一双细银蝶链黑云靴踩在长凳上经过堂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叮啷啷响声。
她旁若无人地大块朵顿,吓得小二与掌柜路过时接连瞟她,毕竟,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姑娘。唯有包子铺的张老板暗戳戳地打着算盘,这姑娘吃得越多,他的收益就越多,好啊!多多益善啊!
店里斟茶叫酒,杯碟落桌,店外人声震震,车音攘攘。长街上一辆失控的马车,车轱辘拖动竹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咔——”的一声,竹竿断裂,马车侧翻,朝张老板的店面狂砸过来。
“轰!”,店门倒塌,马车碎裂,遍地断梁木屑,唯有少女面前的方桌完好无缺,她始终头都未抬,埋头吃饭。
鼻青脸肿的张老板从木片残骸中爬出,捂着狂喷的鼻血骂道:“谁!是谁!“谁!给我出来,出来!他娘的!知道我这店面花了多少钱吗?!啊?!”
这时,马车碎片底下伸出一只手,爬出来一个灰头土脸遮着脸的‘球’,那‘球’爬起立定站稳,原地跳动,衣衫摆开,抖落一阵厚厚的木屑灰尘。
“呸——”地吐出一口灰。
是个身形清瘦的俊秀公子,唇色极浅,脸皮白皙带着一股病态,两抹柳叶眉挂在脸上欲垂不垂,不显阴柔突兀,反到平添一股温和美感。
这位公子将宽大的衣袖一甩,下摆在地上拖了十余尺才摊开。
他装模做样地理了理衣襟和发尾,清了清嗓子,缓缓向张老板作了个礼道:“对不住,对不住,马匹受惊冲撞了贵店,今日之事责任在我,我定会负责。”
“负责!!!你想怎么负责?砸了我的店,你还想囫囵个回去不成?!”
张老板顶着青紫的脸,瞪着勉强能睁开的眼睛,抹了一把血流不止的鼻血,口水狂喷:“都他娘给我抄家伙!”
他身后伙计瞬间提刀拖铲,目光凶神恶煞。吓得病公子连连后退赔笑:“这……有话好说嘛,做什么这么粗鲁呢?对吧?”
“呸――!你个死娘娘腔,你……”
张老板走近要骂,正对这人的面堂时,心惊肉跳!暗道:“好一张病死鬼的面相!病怏怏的若死在我店里,岂不麻烦?看着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如就此好好讹上一笔,也少些麻烦。”
“你得赔钱!不赔钱就别想走!”
“这就对了!做什么舞刀弄棒的呢?咱赔钱对吧?”,病公子眉开眼笑,拉着张老板欲坐下。
他见四周座椅都砸翻了,只余一张堆满包子的方桌,落座无地。他便卷了卷宽大的袖子,掀摆坐在了地上,一脸笑意地望着门外的目瞪口呆、语出惊人的看客们。
“诶,这不是庐家的小儿子吗?听说上次百花宴被吓得都快病死了,庐家棺材都打好了,怎么又活了?”
“庐尚书累世清官,怎么生个儿子是病秧子?”
“听说出生时被鬼夺了魂魄,变得有些痴呆,这么看来是有点傻……”
一时间众人仿佛忘记了刚才的闹剧,都只顾盯着他看。
张老板对着眼前人喝道:“做什么?赔钱呐!别以为你装病秧子,赖在地上不起来,我就不敢打你啊?!”
庐墨摆摆手:“莫急莫急,我不是要赖账,我是在等人”,说罢探首往门外望了望,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
“来福――来福――”,喊了几声。
终于从街头冲出来一个人,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到屋里:“公……公子,您没事吧?才一眨眼的功夫,您怎么就到这儿了?诶,地上凉,公子您快起来。”
来福欲扶,却被他扬手止住:“掏钱。”
“哦”,来福伸手往怀里摸:“……?钱?什么钱?”
“赔偿的银子”,庐墨将衣袖甩开,亲自伸手往来福怀里掏。
“诶,等等,公子我来”,来福掏出钱袋,转向张老板问:“多少?”
“五百两!”
“五百两!你这是要抢钱吧?!”
“五百两!不议价!”,张老板晃晃手掌。
“来福——给他,坏了人家的生意,总是要赔的。”
“公子,就他这破店,五百两都够盘好几个了。”
“无妨,快赔给店家。”
来福极不情愿地摸出一把银票交给张老板,被他笑着接过去,捻着手指头验钞。
来福嗤一声:“还看什么?庐府难道还有假.钱不成?”
“呵呵,当然不会”,张老板立即换了一张面孔,端椅斟茶:“庐公子,请——”
庐墨落座,折扇一展,竟看见堆积的“包子山”后坐着一个满嘴油光的姑娘!
“这位是?”,两抹吊梢柳叶眉一蹙,又一扬,脸白如纸,心道:“这姑娘生得还挺好看,就是吃相太不雅。”
来福眼一亮,一个箭步冲过去,挤开了他们家公子。
“恩人呐!恩人!”
“来福……这是你恩人?”
“公子,这是您的恩人呐?!”
“嗯?”
昨日百花盛宴,庐墨在刑台下见囚犯四分五裂,两眼一黑吓晕过去,隐隐约约被喂下一颗小药丸才得以喘气复生。
“原来就是这位姑娘!”
温酒吃饱喝足,将嘴一擦,扔下一锭银子,剩下的包子打包带走。
庐墨与来福追出门来,温酒已经骑在青雎马上了。
“诶诶诶,这位姑娘,我该怎么谢你?”
“谢我?”,温酒一愣,看看他们俩,再看看青雎马,想了一会儿:“你送我一匹马吧,要跑得快的。”
“没问题!”
“我记得你”,温酒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调绳:“我能解你的毒,三后牵马到京畿山脚的茅草屋来找我!”,说罢银链叮啷作响,一人一马扬鞭而去。
“好好好!”,庐墨激动不已,打娘胎里久病缠身,昨日吃了那姑娘的药丸后,精神比平日好了十倍,他觉得自己是遇到世外高人了!
回去花费千金寻得一匹名叫“飒露紫”的汗血宝马,于第三日天还未亮时牵到京畿山脚。
山脚的鸡还未叫,天灰蒙蒙吹风,荒郊野外,孤鬼乱嚎。主仆二人背着包袱,牵着一匹马溜溜地上山来。
影子阴森森映在地面,一拉一扯,活像两个盗贼。
“公子,老爷要是知道您典当了他的传家笔洗,会打死你的。”
“是打死我们俩——!我爹那个老儒生,庐家祖上本就是商户,庐家旁支也是商户,家财万贯偏偏他要过清贫日子,作为儿子我替他多花点银钱还不成吗?快点,快点!”
他牵着那匹飒露紫又拉又扯又哄,才使它嗒嗒上山。
“这匹绝世烈马,轻易不肯驮人,不知道那位恩人降不降得住它。”
主仆二人扯紧缰绳将烈马系在海棠树下,天上月尾弯弯,日出的东方将将泛起白色,屋外铁环扣门声惊醒听叶,她一脚将温酒踹下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茅屋虽大,却只有一张床。
这几日温酒日日挤在小道姑的床上,奈何她睡姿奇差,一夜被小道姑踹下来数次。
“有人吗?恩人——”
温酒揉着眼睛“吱呀”开门,见主仆二人顶着山间夜露、风尘仆仆地牵着一匹烈性难驯的汗血宝马又拉又骂,眼睛一亮,立马放了人进来。
“姑娘,你看我这病怎么治?”
“简单!来——吃了”,温酒急着去驭马,从腰囊中摸出一粒黑黢黢的药丸扔给他。
百花宴那日,她一眼瞧出这人身中胎毒,神仙难治。偏偏她从清晖山特殊品种的毒蟾毒蚁身上炼的毒丸能够提气补命,以毒攻毒。
也是巧了,她正愁没人试药,偏偏在百花宴上遇见这么个被吓晕的病秧子,她胡乱塞了一颗药丸到他嘴里,他竟活了,说明她的药快炼成了!
温酒骑着飒露紫跑了两圈,剩小道姑在门前练剑。
越影马儿踏步飞扬,从城中奔来,七皇子见屋前多了两个人,一个青墨长袍柳叶眉的白面公子,还有一个灰衫书童。
尚钦近日听闻庐尚书告假,他的小儿子不是死了么?
双方见礼,对面二人自然认得他是七皇子殿下,瞧他的眼神便多了什么。想来京中流言纷扰,他与小道姑的关系又传出了新本子,叫这二人听去,想入非非。
叔徽大帝已经下旨,立七皇子公子泽阳为新任储君,不日加冠行礼。今日他忙如鬼,还是跑来了京畿茅屋与小道姑比剑。
青白相接,樱飞棠落,江湖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主仆二人在一旁拍掌叫好,庐墨的脸色却由白转紫,由紫变黑,猛地抽搐!口吐白沫倒地!
“公子!”
尚钦:“……?”
听叶:“……?”
小道姑将温酒抓回来质问,得知一干事宜后,再看看温酒身后脾气爆烈、价值连城的“飒露紫”。怒道:“怎可胡乱给人吃毒丸?”
温酒不以为然:“他本就有毛病,一来有希望治好,二来替我试了药,有何不好?”
听到这,来福大叫起来:“这是毒药啊?!你这不是害我们家公子嘛?!”
他摇着不省人事的庐墨,满屋都是他的哀嚎:“公子啊,你可不能死啊——”
尚钦凝眉,急着去请御医,要是这位庐公子因此丧命,温酒可算是投毒杀人了,按照尚国刑律,当下大狱。
他奔出门,身后传来温酒阴森森的调笑语气:“放心吧,他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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