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周身紫萤蝶飞，身死却活，早猜到牝林有大来头。
她划破手指用血在岩墙上画假人符，打个响指后，那几个假人自墙面翩翩起舞，全是和她一样的身段面孔。
“牝林**师，喜不喜欢呐？”温酒大摇大摆坐在地上吹哨，打量着牝林的神色，她一抬手，那几个假人便学她的动作要拉下肩头的衣衫，牝林转过身去打坐，汗如雨下，嗡嗡念起咒语。
温酒呵呵笑道：“怎么？臭道士你动心了？害怕了？既然贪恋女人的身体，还修什么道啊？回家睡大觉吧～！”
牝林置之不理，温酒吹着口哨，呵呵大笑，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拍拍手混入那些假人画中，唱起清辉山独有的山谣。黑云靴银链击响，载歌载舞的乐声中，她挪到拐角温池边，见里面池水咕咕冒泡，须臾水面旋而降，露出底部岩石的一个小洞口，洞中伸出一只鬼手粉碎岩石。
洞口愈加扩大，她跳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只留一室香艳场景。
岩洞中的假人衣不蔽体，玉体横陈。在牝林还未睁眼之时，温酒跟着带路尸鬼在岩洞中一路爬行，“啊”地一声钻出洞穴，重见天日后，她将一张血符收入囊中。
那是从前她贪玩时从小道姑身上顺走的一张招鬼之符，她虽偷懒，跟着听叶也学了一点赶尸之术，牝林将她困在荒山野岭，她便用这张鬼符召动方圆十里的坟地，总有一只尸鬼是她驱使得动的，足足挖了三月，才将这温泉洞眼挖穿。
温酒跺跺脚：“干的不错！下去吧！”
那只尸鬼便潜下土去，销声敛迹。
温酒拿着这张符，一路“招兵买马”，学着小道姑的缺德招数到一处便掘一处坟墓，管你老爹老娘，都来干活！
赶尸队伍很快壮大，渐渐地，她也坐上鬼轿子了，由两只小鬼抬着吱吱呀呀上山去，顺着山脊，远远看去，她前后是一队连线蚁军，军队上方是蒸绕一团紫荧蝶，犹点一盏琉璃天灯。
深夜，躲在茅草中方便的路人见了，吓得双目突出，不上不下，便就断了气。温酒叫几个尸鬼拖出，远远盯着他的五短身材看了又看，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没用没用！”
这尸体便被踢到后头队伍，任由一群尸鬼踩过，最末尾的两个负责收尾，将其当蹴鞠踢飞，坠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仅靠这一张鬼符，温酒所能召动的只是最低阶的行尸走肉，死时身强力壮的干点力气活还行，质量差点，便要散架，今夜她挑挑拣拣捡到一些“好货”，路上又散架不少。
这不，才走几步，后方队伍“蹦蹦”几声，又倒了。
“停——！”温酒喝停尸队，“嘭”一声，撵轿直接砸落！将她颠簸个好歹来！她一掌打掉前方抬轿尸鬼的脑袋，到后方一看，果然又倒了一片！
“诶！”她叹唉声叹气，眼前七扭八歪，尸体乱爬，她一来气，乱踢乱打，便就叫它们坠落山崖，这赶尸的活果然不是谁的能干的！剩下的尸鬼撂下队伍走了，气得她吹胡子瞪眼，只拿它们没办法！谁叫她跟死人置气？大骂几声！也就走了！
牝林察觉后，追出来时满头大汗，温酒已死，并非阳间人，阴间马面若来收她，只怕认出她的身份！坏事了！现今整个天界都在找她，人身一死，温酒身上流的血即刻就会被满天神佛发现！
他办事不力，实在该死。
温酒这几日带着紫纱斗笠，到处打听青纱道姑，很快招来士兵排查，只因举国上下皆知，太子殿下跟个青纱道姑跑了！
“没错！跑了！”说书人将醒木一拍，说得头头是道！
“话说这妙龄道女生得花容月貌，将太子殿下迷得五迷三道，不惜以血肉精气将养，杀我大尚国三千士兵面不改色……与人无媒苟合……食人肝脑……”
“……啪！”温酒一拍筷子，忍了又忍，待填饱肚子，终忍无可忍，直接掀了饭桌！
“这位姑娘，你对在下有什么意见吗？”
温酒对面坐个灰蓝纱袖的书生，头顶青蓝纱冠，约莫十七八模样，一盘血茗鸭片从温酒桌案飞出直击他的脸盘，鸭片洗过一张俊脸，更显得油光水亮，清丽脱俗。
温酒向来只做初一，不做十五，顾不了这许多，飞身上台踢翻那说书的木案：“狗贼！说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敢问姑娘，在下哪里说错了？”说书的颤颤巍巍躲在柱后，周遭人退避一圈，他便往人群里扎，时有人附和：“是啊，哪里说错了？你上去说一个！”
温酒追着那说书的打，说书的绕柱而走，周围人的哄笑声中，书生便拦住温酒：“诶，这位姑娘，我这衣裳你可要赔。”
“滚开！”温酒一击重击，书生跌地露出怀中令牌，牌面刻“流光”二字，那是清辉的道行令牌，温酒的眸光瞬间寒了寒，将他提地而起：“你是清辉的道士？！”
“是是是，小生不才，乃叫苏青岚，曾在清辉山修道，也算半个道人。”他胡乱拾捋，骂起清辉山的道士来：“你也是清辉山的？那些狗道可把我坑惨了！”
话说这苏青岚父死母去，家中留得些盘缠，也算富裕，本想入京赶考，途径清辉，见此处云山雾缭，便起了从道的心思。
谁料一朝投门，日日在清辉山脚挑水劈柴，遭人白眼，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又莫名被一青纱女子打晕，数十日方醒转，领头的道人嫌他丢人，搜刮了他的盘缠，便又将他赶出了清辉山，这才又入京赶考。
温酒听他啰嗦一路，只觉他吵闹，活似第二个庐墨。要不是他愿意花银两，她才懒得理他，必要一掌叫他滚远！
她身上没有盘缠，苏青岚倒还剩些金银珠宝，只因他先前上清辉山时嫌这珠宝沉重，懒得携珠爬峰，将其埋在山脚，才没叫那些狗道搜刮走。入京将珠宝当做银票，成了温酒的钱囊子。
归根结底，她要找到花枝儿。
·
青嶂之巅风雪未歇，小道姑的寒症日益严重，等到晚上果然起了风雪，寒风刮得树折草碎，雪浪翻腾。
尚钦本来与小道姑吃过一场饭，热闹一番，入夜即醉，冰室外廊的寒月遮天，冰霜渐渐爬上月纹。
小道姑寒毒发作时，眼睑一点点变黑，耳边是女鬼渊子的尖尖犀利笑声：“你说说你，何必受这苦？杀了那小子，喝干净他的血，不就解了这寒毒？我看你就是看上那小子了，寒梅破，血气翻，事已至此，你回不了头啦！”
小道姑捂着双耳扫倒了冰案，那幅冰清玉洁的道女画像跌在地上破损一角，尚钦钳制着她，只见她脸色惨白，眼角冒着黑晕，要割血救她，却被她喃喃拦下：“不必……”
倘若今夜她神志渐失，再沾一点鲜血，只怕会真吃了他。
“吃了就吃了！”他大可有点破罐破摔的架势！割开腕上血往她唇边送，这一送不打紧，小道姑身上的寒气却并未止住，他抱着她，闻着她青纱衣带间的苦寒梅香，心神焦急得晃了一晃。
“你不怕死？”
“怕……只是，若是被你吃了，倒也还好。”他淡淡看她一眼，见她奄奄一息，便知今夜情形不同往夜，小道姑怕是真的要堕鬼了。
他什么也没说，一直拉着她的手。她身上寒梅香发散，在冰室里，忽然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尚钦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到肩后，道：“阿叶，今日是正旦。”
“正旦，已经那么久了，怪不得你今夜拉我喝酒。”
“是啊，等风雪一停，明年开春我们就离开青嶂之巅。”尚钦握着她冰冷的手心，要她心安。她的脸颊旁的发丝垂落，冰室外风雪吹进寒光，映在她乌黑的发上，冻得她冷淡地他怀里缩了一缩。
他握住她**的足，淡淡道：“其实做鬼也无妨，我觉得就挺好。”
“你会喜欢一只鬼？”
“为何不行？”
“人鬼殊途。”
“我不觉得。”
他嗓音沉闷温柔：“其实，无论人鬼仙，终归还是那一个，上天入地，只有那一个。”
小道姑听了半响，脸颊靠在他心上：“我知道。”
她依旧不动，像一个没有生息的皮囊子，轻轻的发声，微微带着冷的气泡。
尚钦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捂着，贴近她的发丝，沉稳的气息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没有什么错，成鬼如何？成仙又如何？不妨碍我心悦你，真的。”
此声犹如冷冽泉声涌进小道姑的心头，什么东西裂开，她偏偏头，盯着尚钦的白袍下摆，这件衣裳原本白净飘逸，如今却破损染灰，她忽然有点伤心，不自觉拽了拽他的袖口，这对修道十几年无喜无悲的小道姑来说，是很罕见的情绪。
尚钦察觉到，却看着她日益清瘦的脸庞缓声道：“你今夜很美，当然，夜夜都很美，今夜格外美。”
他不知哪里学的烂调子，她早知她如今的面颊惨白如纸，不禁又握了握他的手，却惹得他红脸主动吻上，一时间寒冰渐融。
“有个法子或许能取暖。”
“什么法子？”
尚钦含住她的耳垂，温声细语道：“做夫妻，你愿不愿意？”
“你敢么？”
“我为什么不敢？”
“你真敢？不怕遭雷劈？”小道姑指了指冰案供奉桌前，那张被拾回墙面，不染凡尘的道女画像。
“不怕。”尚钦回答得很笃定，月辉雪光冰影之下，一双眸清亮英俊。
小道姑在电光火石之间与他对视，想了想，道：“罢了，成全你罢。”她的手摸过他的衣带，又摸向自己的青纱，衣带渐松，青白衣袍交缠，打了个混乱的结。尚钦反客为主，冰室供奉台上，道家供奉一扫而空，画像被揉皱一团与冰案融化。
什么狗屁人鬼仙道，皇子道女，一概不论！她不信，三六九等，既都是人度化，又何须有鬼仙之分？
既如此，那就如此，她偏要一试，扭转这乾坤。
一室情迷寒梅芳，寒冰烫得人浑身发热，尚钦在她耳边款款道：“此生非你不娶，同你一起求仙问道，无论仙鬼人界，天涯海角，粉身碎骨，我都追随，你说好不好？”
“好罢。”小道姑抱着他，闭上眼睛，心中微不可察的淡然。
诚则灵，信则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不松开，那就握紧一点儿，再紧一点。
以后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心信其可行，虽如移山倒海之难，亦如反掌折枝之易。成仙堕鬼，生死不论。有朝一日，她定能扭转这仙鬼局势，做开天辟地仙鬼同德第一人！
或许，待到那时，人鬼并非殊途，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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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室情寒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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