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的人正是天玄。
“师父。”李驰安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李。
天玄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声。
“让师父久等了。”李驰安道。
天玄道：“倒是我没料到安儿来得如此快。”
他随手一挥，一阵大风裹挟着落叶卷至身旁，枯叶落下，小云赫然出现。
“她果然是师父的人。”李驰安道。
天玄笑着轻拍小云的头，道：“让你练练手的玩意儿罢了。”
“何时猜到这里是幽都山的？”天玄又问，小云伏在他的脚边，全然没有之前半分嚣张。
李驰安道：“进山之时便有怀疑，直到药鬼群出便是几乎确定。”
天玄点头道：“安儿好能力。”
“师父教的好。”李驰安答道。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天玄笑得慈祥，看着他。
这一次，李驰安没有应，等着天玄接下来的话。
不出所料，天玄接下来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既然安儿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可否再帮师父一个忙？”天玄只当看不见李驰安脸上不想听，自顾自道。
“师父做的这一切是为师兄吗？”李驰安突然问道。
天玄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徒弟，李驰安的师兄名叫花木，天玄鲜少与李驰安提到他。
李驰安印象里，花木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花木是天玄很久之前收的弟子，那时是唯一一个弟子，天玄没有提到过花木是什么样的人，去了哪里。
他唯一和李驰安提起的只有一件事——李驰安和花木很像。
他们长相相似，性格相似，喜欢的东西似乎都如出一辙。
在李驰安看来，能让天玄下如此大一盘棋的人或许只能是花木。
李驰安看着天玄的反应，哂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天玄不解地问。
“我长这么大从师父口中听到的人名不多，花木是唯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李驰安思忖道，“所以师父在为了师兄做什么？”
百余年前天玄第一次下山，在江湖上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花木便是其中一位好友的孩子。
天玄和好友的相识始于一场意外。
那时天玄尚未熟悉人间的相处规则，被一个招摇撞骗的行商骗得身上分文不剩，花泽就是在街边捡到他的。
“道长，可需要住处？”花泽这么问。
天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领回家了，到花泽家后天玄又结识了他的夫人——木竹。
花泽和木竹为人和善，待人热情，只是热情得有些过了......
衣，是新做的。食，是每日变着花样的。住，是和主人家一起的。行，是每天马车接送的。
天玄有些拘谨，因为那个行商在行骗前和花木二人的做法几乎相同。
于是，天玄找到两人，问道：“两位有什么渴求之物？”
木竹支支吾吾，花泽犹犹豫豫。
最后，花泽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道：“我们想要一个孩子。”
天玄疑惑，问道：“你们没有孩子吗？”
“没有才想要嘛。”花泽挠挠头，有些羞涩，“但是一直要不上。”
“你们想要我帮忙？”天玄问道。
“不错！”花泽笑道，“你们道士有没有什么符咒可以帮帮我？”
天玄思考片刻，转身在随声携带的包袱里翻翻找找。
“找到了。”他将一张符咒递到花泽眼前，“这是送子符，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花泽眼睛一亮又一亮，问道：“怎么用？”
“贴身放着。”天玄道，“或是置于枕下或是贴于床头。”
花泽听着，把符咒稳稳地贴在木竹身上，“还有吗？我也要贴吧。”
于是，天玄又在包袱里找出三张符咒递给花泽。
花泽在自己身上放一张，在枕下放一张，在床头贴一张。
没过多久，花家便传来了喜讯——木竹有孕了！
花泽感激涕零地握着天玄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玄又给了他们几副保胎的方子。
木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为花木。
花木与他的父母极为相似，聪明机灵，尤其喜欢和人待在一起，最喜欢的人便是天玄。
花木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要天玄抱着，哭闹的时候别人怎么哄都没用，天玄一抱便安静地睡着了。
花泽戏称这孩子倒像是你生的，几番考虑下，天玄被认作了花木的干爹。
天玄在画家住到小花木两岁时，离开了画家。
多年后，不料，花家被厉鬼缠身，天玄赶到之时，全府已经满目疮痍，花木坐在烧焦的废墟前，望着天玄。
天玄带走他，抚养长大。
花木七岁那年，天玄第一次带着他上山采药。
花木蹲在一株濒死的兰草前，小心翼翼地用衣袖为它遮挡烈日。
“师父，它还能活吗？”
“生死有命。”天玄当时这般回答。
可花木却固执地挖起兰草，用清水洗净根须：“可是师父教过我，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该放弃。”
他捧着那株兰草，眼里是纯粹的不忍。后来那株兰草竟真的活了，在家中的院子里年年开花。
花木十二岁时，第一次随他去除厉鬼。那是个因怨念而化作厉鬼的女子，花木却拦在他施法前，轻声问那女鬼：“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鬼泣血诉说遭遇，花木听罢，转身求他：“师父，我们能不能先帮她申冤，再送她往生？”
那些年里，花木总是如此——见到受伤的鸟儿要捡回来医治，遇见乞儿会分出自己的干粮，就连对作恶的妖魔，也总要问一句“为何至此”。
但是天玄渐渐发现了这孩子的奇怪之处，花木的肉身竟开始腐烂，他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阻止花木的身体衰弱。
直到有一日，花木意外被一个厉鬼附身，待到天玄解决完那个厉鬼后，他神奇地发现花木身体上的腐烂竟消失了些。
天玄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只要能让花木活着，他可以做任何事。
不幸的是，花木吸收的怨气太多，引起了土伯的注意——
“他已不是人，不应强留在人间。”
天玄把花木护在身下，道：“我能救他。”
土伯不理解他的执迷不悟，仍要将花木带走。
天玄阻拦，花木为护他，被土伯所伤，几乎神魂俱灭。
“幸而，在最后一刻，我保住了他的一缕心魂。”天玄缓缓讲述着，“他的身体需要放在幽都山滋养。我在走过的所有地方，布下“生怨阵”让死后的人即便本可以以直接飘至幽都也会生出怨气，留人间。”
李驰安听完，心觉好笑，问道：“若我没猜错，那缕心魂此刻便是在我的心脏里。”
“安儿，你与他太过相似。”天玄眼里出现了李驰安不曾见过的温柔，“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竟有些恍惚。”
“......师父原一直将我当作师兄？”李驰安道。
原来自己的父亲和师父都不曾把他当作过李驰安，不过只是容器罢了。
“......不，起初的确只为了温养他的心魂。但是安儿，二十余年的相处下来，我早已把你当作我真正的徒弟。”天玄道。
“真正的徒弟？”李驰安哂笑道，“是指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活下来，还是指派人来杀我？”
天玄闻言一愣，解释道：“安儿，即便你的心脏被取出，我也有法子救你。”
“像师兄那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吗？”李驰安不解地看着他，“师父，那样算是活着吗？”
“活着？多么奢侈的愿望。”天玄的眼神突然生出一丝怜悯，“安儿，你的命格注定了你活不长久，为何不可在有限的年岁里，帮一帮我呢？”
“我的命格？”
“你和沈青冥同年同月同时出生，这一生的命运大同小异，不过是一个死于幼年，一个死于青年。”天玄道，“只是你因为你的父亲，在幼年时期便有了丧命的征兆，我找到沈青冥做出续命阵，才成全了如今的你。”
李驰安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原来本就活不长久吗？
手被轻轻握住，沈青冥站在了他身旁。
“你的命是我给的。”天玄道，“我如今只是想用一用，又有何问题？”
“原在师父眼中，除了师兄，其他人都是蜉蝣。”李驰安道，“天下人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理想，陷入无尽的灾祸。”
“天下？”天玄笑道，“我可以用天下去换他，不过是一些怨气罢了，他要多少我便炼化多少。”
“这老头子怕不是疯魔了。”淫鬼忍不住来了一句，“这什么自我感动啊？”
“只要这普天之下有人死亡，怨气便会取之不尽，在那时逆天而行救回一人，便不成问题。”天玄接着说道，“即便天下人都不得好死化作厉鬼，只要他能够回来，我便知足了。”
“喂！死老头。”淫鬼大喊道，“你有没有想过花木自己的想法呢？”
“何意?”天玄问道。
李驰安：“他真的想按照你说的那样活着吗？”
天玄闻言，眸光微动，似是陷入回忆——花木十五岁生辰那夜。少年坐在廊下望着满天星辰，忽然轻声说：“师父，若我有一天死了，你不要太难过。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那时花木的身体已开始腐烂，说这话时却带着释然的笑意：“我不想变成靠伤害别人才能活下去的怪物。”
回忆如潮水涌来，天玄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起花木最后被土伯所伤时，用尽最后力气对他说的那句话——
“师父，放手吧。”
“放手......”天玄摇头道，“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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