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百川躲在这一方破庙里,每天去周围的林子里寻些新鲜的野果,擦洗干净以后虔诚地供在神像前,再磕上三个头。若是偶然碰到有人来庙里上香,便等人走了后再将自己的供果摆到旁边。
地上的蒲团薄得只剩一层皮,阎百川再磕头时额间已经隐隐有黑血渗出,但阎百川却并未管眉间的伤口,心里甚至有种隐秘的喜悦,若是神仙看到了会不会被他的诚恳打动?
就这样日复一日,阎百川的身量高了一些,连头发也长了,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看起来浑然像个不修边幅的乞丐。阎百川嫌自己的头发长得有些碍事,却也不知怎么打理,只好继续任由它疯长。
三个月飞一般地过去,天气逐渐转凉,林中的动物也开始渐渐准备蛰伏起来,新鲜的野果也不那么好找了。阎百川无法,只得攀上树枝往顶端爬,和飞鸟抢那常人摘不到的顶端的果子,这才避免了没有供果的窘境。
这天阎百川一大早就起来了,面上带着喜色,连杂乱的长发都找了根布条扎了起来,将新鲜的供果小心翼翼地摆在供桌上,比以往还要虔诚地朝着神像跪拜磕头,一双眼睛写满了期待,痴痴地看着眼前高大慈悲的神像,想在等待什么神迹的降临。
阎百川就这样看着神像,从天亮看到天黑,眼中的希望却如同庙外逐渐消失的天光一般失去了神采。
一只老鼠爬上供桌,抱起上面的野果毫不犹豫啃咬起来,长长的尾巴不小心将旁边的盘子扫到地面,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响起,盘子里的供果也尽数散落地面。
老鼠被吓了一跳,抱起野果匆匆跑走,只给阎百川留下一地狼籍。
阎百川忽然起身,将所有供果全部挥落地面。什么神仙,什么祈愿,都是骗子!阎百川看着眼前的神像,自嘲般地笑了两声,耳边却响起嘈杂的人声:
“我就说为何明明经常来庙中祈愿,桌上供果却不是惯常摆的那些,原来是你偷换了我们的供果!”
“原来是你害的我娘子迟迟未有身孕,杀了他!”
“神仙在上,是此人胆大包天偷换供品,求您千万开恩,莫将惩罚降于我相公啊!”
阎百川看着眼前对他喊打喊杀的人,只觉得荒谬可笑,甚至不久前他也曾是其中一人。阎百川看着眼前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也渗出几滴泪水,随即跑进了山林,再也不曾回来。
天气冷得很快,不过下了几场雨,林中的树木却都渐渐呈现衰败之意。阎百川身上依然是夏日里那套出海打鱼时穿惯的单衣,脚上的草鞋阎百川几月前就已坏得彻底。阎百川的手不似孙婆婆巧,但编得多了竟也有些样子,如今正在脚上凑合穿着。
阎百川沉默不语,只知道一直往前走,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不过如今这情景,无论身处何处都也已经无所谓了。
趁着树叶还没完全变黄脱落,阎百川边走边摘了些叶子编在一起,看起来虽不成样子,披在身上却多少能遮点寒风。离开溪渔村时阎百川什么也没带,若是有把刀还能打点猎物,如今只能用树枝在河里捕些鱼吃,或者放些小的陷阱引些不够警觉的动物,十次里也只能成功一两次。
阎百川就这样继续走着,锦游便沉默地跟在身后。从离开那座庙起,阎百川再未开口说过话,也无人再同他说过话。锦游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阎百川这样走下去,比起想活下去,更像是在给自己找一处埋骨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中忽然有雪落下,阎百川似有所感地抬头,下雪了。
寒风肆无忌惮地穿过整片树林,阎百川身上树叶编的披风在寒风面前显得势单力薄,再不能起半分作用。阎百川后知后觉地搓了搓胳膊,不得不抬头认真打量这片林子。
城中说不得贴着带有他画像的告示或者通缉令,阎百川不敢往城里去,这些日子一直在林中行走。途中阎百川也曾隐隐约约遇到过人,只不过都被他避了过去,谈话间大概能听出自己似乎还是在宁国的地界。
冬日里万物凋谢,野果动物十分难寻,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阎百川低头查看林中的小溪,只能顺着水流继续往前走赌一把了,若还是遇不到人或是找不到猎物,那也只能等死了。
阎百川顺着结了薄冰的溪流往前走着,寒风将他因为打鱼本来有些黝黑的皮肤冻得青白交加,呼出的热气在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阎百川不得不将上面的冰揉碎才能继续往前走。拜那恶鬼所赐,阎百川对于饥饿的感觉倒没有寒冷强烈,但也撑不了太久。
阎百川扶着树干,身体已经有些无力,却忽见不远处烟雾缭绕,那是什么地方?
锦游却先他一步看清了,心里念了一句竟然如此。
不远处正是一座寺庙,上面写着明光寺三个大字,想来是明光寺在人间布道的地方。如此说来,当时锦游和阎百川在忘剑阁附近的明光寺养伤时,兴许阎百川和慧则聊了什么,答案应该就是因为眼前这一段往事。
寺前行人不少,带着孩童来求平安符的,小夫妻来求签的,还有一些富裕人家打扮想要抢头香的。阎百川如今邋遢地像个乞丐,不敢贸然。上前,只能藏在角落听他们谈天。
“明天就过年了,听说慧则主持今日会为前来祈福的香客免费。发放平安符,我可不就带着我家小宝来了,那可是大师开过光的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你看周家,明日才开始上香,今日就遣了家丁来守着头香,生怕没抢到影响了明年的生意,早早地就来了。”
“天寒地冻的,若不是为了慧则大师这道符,我可…”
“嘘!佛像当前,可不敢胡言乱语!”年轻妇人的话被人打断,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巴,小声说:“我也是听我家那口子说,南边如今还是四季如春罢了,我可不敢胡言乱语。”
原来明日就过年了,阎百川流浪太久,竟当真不知距那件事发生已经几个月,甚至要过年了。
几人聊着天往寺里走,阎百川藏在人群最后,待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时,趁着寺中冷清一些时才大着胆子走了上去,拦住寺前正在扫着落雪的僧人,一开口竟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地沙哑:“请问…”
那僧人见上前的是一乞儿,怜悯之心顿生,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将人扶住:“施主可是需要帮助?”
阎百川一愣,随即顾不得其他,将脸前的碎发一把捞上去,露出清洗过后原本的面貌,激动地说:“能不能…给我一些吃的,还有衣服…不,给我破布就够了,可以吗?”
僧人应了声好,正欲将阎百川往寺中带去,旁边一个从城中采买归来的僧人却无意间瞥了一眼阎百川,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面露狐疑地盯着阎百川仔细打量:“奇怪,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扫洒僧人脸色微沉,避着阎百川低声斥责:“此人极寒交迫又衣衾单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将人带回去暖和暖和才是要紧事!”
采买僧人却不死心,眼看着阎百川就要踏进寺里,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指着阎百川的背影大喊:“师兄,你可不能带他进明光寺,他可是溪渔村屠村的罪魁祸首,那个忘恩负义的怪物!”
阎百川脚步一愣,旁边的扫洒僧人也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阎百川,试探着问他:“施主可否告知姓名?”眼前这饥寒交迫的可怜少年,怎么看也不像那人口中屠村的恶人,其中或有误会。
那采买僧人却已经拿起地上被扔下的扫帚朝阎百川身上打去,边打边将人往寺外赶:“师兄切莫被他这幅样子迷惑,此等大奸大恶之徒还敢前来明光寺,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叫阎百川对不对,你敢不敢和师兄大声说出你的姓名?果然不说话了,我谅你也不敢!”
阎百川抓住打在自己身上的扫帚扔在一边,无力也无心辩解:“我只是想要些水和食物。”
采买僧人见他还敢还手,当即跑进寺里喊师兄弟出来。扫洒僧人犹豫地看着阎百川,满是遗憾地长叹一声进了寺中,绝口不提水和食物之事。
阎百川抬头看着明光寺三个大字,却只猜得最后一个字应当是寺。
孙婆婆说过,佛最慈悲,能够救世人于苦难之中,所有她才在家中常年供奉佛像,祈求善人得善报。可为什么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想要一些水和食物而已,却连佛门也踏不进去?
这便是佛吗?
采买僧人进去,再出来的却是一群拿着棍的武僧。阎百川自知不敌,不报半分期待地转身向南边逃了。
阎百川刚逃走,慧则听闻寺门似有异动,转身出来查看,却只看到一道背影,忙问旁边僧人:“刚刚是何人,怎又匆匆下山去了?”
采买僧人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一个作恶多端的通缉犯罢了。”
慧则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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