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最后一盏油灯在挣扎般闪烁几下后，终于彻底熄灭。
芙蓉整个人脱力般瘫坐在软垫上，抬手拭去额角的细密汗珠。
随后，她强撑着无力的身子站起，从烛台取来蜡烛，准备重新点燃油灯。
她记得宫里的老嬷嬷曾说过，灵前的烛火若熄灭，会招来不祥。
想来佛前的油灯，应当没有这般讲究。
跳动的火光映在她侧脸上，她一边小心点燃油灯，一边在心底默默安抚自己翻涌的心绪。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嘉宁不顾嬷嬷们的阻拦，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冲了进来。
她双目赤红，指着芙蓉厉声嘶吼：“赵芙蓉，我已经把表兄让给你了，你为何还要害他性命！”
芙蓉继续点着油灯，头也不抬，语气淡漠：“我送你的这份大婚之礼，可还喜欢？”
说完，她抬眸轻瞥了嘉宁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怎会如此恶毒！”嘉宁怒不可遏，“有什么手段你尽管冲我来，为何要这般羞辱表兄，让他死不瞑目！”
点燃最后一盏油灯，芙蓉从容地从她面前走过，将蜡烛放回烛台。
“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姐，送礼自然要送最重的，这世间最好的。”芙蓉含笑回应。
此言一出，嘉宁更是怒火中烧，挥拳便向她袭来。
芙蓉轻轻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几个管事嬷嬷急匆匆跑进来，连忙将嘉宁拉开，好言相劝。
“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二公主祈福。”嬷嬷温声劝道，“大公主您出嫁在即，理应多陪陪皇后娘娘，不该来此闹事。此处乃是佛门清净地，万万胡闹不得。”
“滚开！”嘉宁大发脾气，甩开众人，“什么祈福！惺惺作态的模样，叫人恶心！”
芙蓉轻轻拍打衣袖，浅笑道：“我差点忘了告诉姐姐，父皇让我来此不仅是为国祈福，更是为姐姐顺利前往魏国和亲祈福。姐姐不该这般误会我。”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眼看纷争再起，嬷嬷们手足无措，只好唤来巡视的侍卫，一同劝嘉宁回宫。
侍卫们担心粗鲁行事伤了公主，遭来责罚，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只得先好言相劝。
“大公主，请回吧。”
嘉宁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喘息间瞥见侍卫腰间的佩刀，顿时心生一计。
只见她佯装顺从，作势随他们回宫，趁众人放松警惕，猛地拔出一名侍卫的佩刀，带着满腔怨恨朝芙蓉砍去。
“我杀了你——”
嬷嬷们和侍卫都愣住了，慌忙散开，不敢上前阻拦。
芙蓉本能地侧身闪避，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身子撞在一旁的烛台架子上，木架轰然倒地，蜡烛滚落一地。
两名侍卫欲上前阻拦，嘉宁却已杀红了眼，挥刀胡乱砍去，吓得无人再敢近身。
“赵芙蓉，我今天就杀了你给表兄陪葬！”
话音未落，嘉宁又扬起手中长刀向她砍来。
芙蓉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慌乱地躲避着。佛堂内的物件在她的闪避间东倒西歪。
“快拦住她！”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依旧不敢上前。
追逐间，一支滚落的蜡烛点燃了佛堂角落的经幡。
火势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我杀了你！”
“走水了！”
“快救火！”
佛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浓烟滚滚，呛人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人睁不开眼。
芙蓉推倒另一侧的烛台，拦住嘉宁的去路，借着火光冲了出来。
“咳咳……”
芙蓉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强压下喉间的干呕。
身后的火焰越烧越旺，佛堂的梁柱被烧得噼啪作响，眼看就要坍塌。
“快救人！大公主还在里面！”
嘉宁却不以为然，站在熊熊烈火中，仰天大笑。
“表兄，嘉宁来陪你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刀扔到一旁，静待死亡的降临。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她还不能死。
眼见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向嘉宁蔓延，即将将她吞没。
芙蓉深吸一口气，上前抢过内侍手中的水桶，从头顶浇下，不顾一切冲进火海。
冲破烈焰，她一把拉住嘉宁的手就要往外走。
嘉宁嫌恶地甩开她的手：“不用你假惺惺！”
芙蓉咬紧牙关，抬手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强行将她从火海中拖出，如同丢弃一件玩物般将她掷在地上。
“凭什么你想死就死，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解脱！”
说罢，她又抢来一桶水浇在嘉宁身上。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好好尝一尝我曾经受过的苦楚！这是你欠我的！”
嘉宁被烈火熏得满面通红，泪水簌簌而下：“啊——”
刚处理完徐国公的事，赵栩从勤政殿出来，循着浓烟的方向，望见火光冲天的佛堂，急忙奔来。
听到动静的徐皇后也闻讯赶到。
夫妻二人几乎同时抵达佛堂院外，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嘉宁。
“嘉宁……”
“我的儿啊……”
嘉宁崩溃大哭：“母后……”
徐皇后急忙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抚：“别怕别怕，母后在这儿。”
赵栩查看完嘉宁的伤势，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芙蓉。
芙蓉用手捂着被火焰灼伤的左臂，默默低下头。眼角擒着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偏偏她，什么都没有。
“来人，护送二公主回关雎宫，传御医前来治伤。”
嬷嬷连忙应声，上前搀扶她：“公主，走吧。”
芙蓉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挺直脊背从他面前走过，独自回到关雎宫。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山山正斜躺在秋千上，用自制的逗猫棒逗着白猫玩耍。
见到她的那一刻，芙蓉强装的坚强彻底崩塌，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决堤般涌出，失声痛哭。
“呜呜呜……”
泪水再次从她红肿的眼眶中滚滚落下，打湿了沾满灰渍的衣襟。
陆山山急忙扔掉逗猫棒，上前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哽咽道，“可我心里好难受。”
一次又一次，她试图说服自己，却始终无法摆脱情绪的控制。
哪怕只得一眼垂怜，她此生也足矣。
可偏偏父皇连那一眼，都不愿施舍给她。
哭得声嘶力竭，芙蓉连连咳嗽，竟呕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次日午后，芙蓉在贵妃寝殿悠悠转醒。
左肩被火灼伤的伤口已经仔细包扎好，豆豆蜷缩在一旁，发出均匀的鼾声。
她小心翼翼掀开锦被起身，来到殿外，正巧遇见从厨房出来的贵妃。
二人目光相遇。
“醒得真是时候。”陆山山感慨道，“该不会是睡梦里闻到我熬的鸡肉粥的香味了吧？”
她将辛苦熬煮了半日的鸡肉粥放在白玉石桌上。
芙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回屋不是，不回屋也不是。
毕竟父皇已命她搬到西面的沁芳阁居住，不许再来叨扰贵妃。
“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吃啊！”陆山山微笑着唤她。
芙蓉迟疑片刻，缓缓走过去坐下，望着面前的鸡肉粥，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不合口味？”
芙蓉望向她，贵妃双眸明亮，笑容亲切。
她沙哑着嗓子问道：“娘娘，您为何待我这般好？”
“对人好还需要理由吗？”陆山山随口答道，“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子整天在想些什么。”
芙蓉喃喃道：“可我前些日子还那样顶撞您，您也不生气吗？”
陆山山搅动着碗里的鸡肉粥，笑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早忘了。”
“娘娘……”
芙蓉正要继续说，陆山山赶紧打断：“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食不言寝不语，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她只好乖乖闭嘴，不再多言。
“昨夜的事，我都听说了。”陆山山吃了几口，又忍不住说道，“也知道你为何而哭，可你最后还是不计前嫌，把你姐姐从火海里救了出来。你父皇会记得你的好的，别整天瞎想。”
嘉宁远嫁在即，往后就只剩她一个女儿在身边。若再不对她好些，怕是这江山难保。
芙蓉如实答道：“我若是不救她，她葬身火海，我就得替她去魏国和亲了。”
“好吧。”
陆山山默默叹了口气，是她想多了。
三日后，徐翰被杀一案宣告结案。
货郎因作伪证、污蔑公主，被判鞭笞一百，处以墨刑，发配为奴。
谢元昭则被革去御前侍卫一职，杖责一百，发配充军，随嘉宁出嫁的仪仗一同前往北境。
行刑当日，芙蓉静静立于阙楼之上，看着一杖又一杖接连落下，打得皮开肉绽。
谢元昭咬紧牙关，自始至终未发出一声惨叫。
一百杖打完，他昏倒在血泊之中。
芙蓉漠然转身离去。
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来到勤政殿，在赵栩面前跪下。
“儿臣伤势已愈，只是如今佛堂被毁，无法再为大梁与姐姐祈福。”芙蓉恳求道，“儿臣愿前往宫外慈恩寺自省，还望父皇准许。”
赵栩问道：“同贵妃说过了？”
芙蓉点头道：“贵妃娘娘十分赞成儿臣此举，还望父皇成全。”
“那便去吧，待到嘉宁大婚那日，朕再派人接你回来。”
赵栩应允了。
芙蓉盈盈一拜：“多谢父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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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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