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已被她的这番论述绕得彻底晕了,她只得抓住这其中她唯一听出的信息。
“昭儿,你进宫后还同武安侯周徵有来往?”
“啊?”
云昭昭这才意识到失言,那日周徵半夜孤身闯入永麟殿的惊险还历历在目,只差一点,他们就要点灯的宫女发现,彻底洗不清了。
不对,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
云昭昭反应过来自己心思里的歧义,脸上火辣辣的。她矢口否认道:“没什么,只偶尔碰面过几次,那人总是看女儿不顺眼,真的好生讨厌!”
柳氏有些狐疑,但还是说:“娘可提醒你啊,你千万要离此人远一些。”
云昭昭闻言,怔怔地看着她,“这怎么说?”
柳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娘也是听你爹说的,此人冷厉恣睢,心志异常坚定,你爹浮沉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既看不到他心里的**,又找不到他身上的弱点。而且他武艺高强,隐匿之术出神入化,能杀人于无形,就像赵昶养的疯狗一样,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对了,我记得你爹还说过此人其实是比赵昶更为麻烦的存在,连他都要时时提防,你以后碰见他再小心都不为过。”
云昭昭不得不感叹云琛看人还是精准,周徵正好就是本书最后的大反派。她不敢跟柳氏说自己其实已经跟周徵结下了梁子,只好向她保证:“好,娘,女儿一定会小心提防着他,您就别担心了嘛。”
柳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想起那武安侯也就比皇帝小一点,却至今尚未成亲,甚至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她神情异常严肃,一本正经地告诫道:“这个年纪都未娶妻的男人,大概率不太正常。我儿,虽然你已成了赵昶的嫔妃,但谁说得准呢,你这么漂亮,以防万一,以后还是尽量离他越远越好。”
云昭昭听她这么说,心里觉得特别好笑。
且不说周徵已经有了心上人,甚至为此拒绝了与裴氏联姻的机会,而且就连晴妃都对他似乎暗生情愫,柳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她努力憋着笑道:“好,女儿以后看着他都绕道走,娘,您就别担心了。”
柳氏还是很不放心,一旁的薛炼这时恰到好处地说:“夫人请放心,娘娘聪慧,定能保护好自己,臣也会尽量保证她的安全。”
云昭昭看了他一眼,她与他素不相识,又怎能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他身上呢,可柳氏却感慨道:“薛炼,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与立场,在宫中行事也十分不易,只是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的昭儿就交给你了。”
她的脸上愁云笼罩,语气像是风里无力的游丝,云昭昭握紧她的手,道:“娘,不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有什么是我能帮到家里的?”
柳氏眸光闪动,自己的女儿仿佛一夜之间就从那个只知儿女情长的刁蛮小姐,成长为了不输男子,愿为家族提供荫蔽的主心骨。
可惜女儿的“成长”来得太迟了些,她一时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只得摸着她的头道:“昭儿,你就别管了啊。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好生在宫里头呆着,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与人为敌,算娘求你了,好不好?”
“娘!”云昭昭眼睛发酸,“那您和父亲怎么办?”
“能怎么办?”柳氏道,“你爹这些年虽然在外头看来已经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但这也非他所愿,先帝当年委托他以重任,久而久之,身边仰仗他的人也多了,这些人便像蛛丝网一般,越结越大,你爹本想等你安定下来后向赵昶申请告老,彻底隐退,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放过我们云家!”
云家的结局云昭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按照书里的剧情发展,今夜一过,不出半年,到了来年的春天,现在的云府就只剩“朱雀桥边野草花”了。尽管朝中整个云党看似听从云琛的号令,但人心似水,彩云易散,历史的洪流并不会随个人意志的变化而停下。
她只好昧着良心安慰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氏却不为所动,她咬着牙,眼中带着恨意道:“昭儿,你爹已同我商量好了,若是真到了要与他姓赵的鱼死网破的时候,你就将计就计,到时候我们会找个地方立个衣冠冢,证明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你只是我们找来的一个替身。到时候问你什么,你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能保住你一条命,薛炼会帮你。”
云昭昭内心感慨万千,看着柳氏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她再次紧紧拥住了她,被她宽大厚重的锦衣圈着,柳氏的身体在她的怀中显得格外娇小,仿佛需要她的保护。
“我绝不会在宫里坐以待毙,我会想办法。”云昭昭眼含热泪,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
至少今夜,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逐月不会再有机会搞事,纯嫔也不会死,那云家与裴家之间便尚有缓和的余地,至于之后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身在古代,云昭昭终于开始理解古代女子的不易,譬如琉璃,过去面对父兄的欺负,她却无法做出实质性的反抗,只能靠主动代替嫡姐入宫来逃离囹圄,从一堵围墙中逃出,躲进另一堵围墙。
而现在的她自己,倘若是个男子,进可在朝堂上挥斥方遒,退可于沙场浴血反抗,为自己的家人争出一方天地。
可她偏生是女子,家里唯一的女子,而云琛和柳氏则与这个时代的其他父母很不一样,他们倾尽所有地保护她,不惜一切地爱护她,只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她早已不是属于他们的那个云昭昭,但她依然在心里发誓代替那个云昭昭来保护他们。
他们之间的命运,早已被紧紧捆在了一起。
“娘,你放心。”云昭昭轻轻地说。
殿外的日头越来越斜,白日如流沙般渐渐地逝去。
薛炼和柳氏不可在昭阳殿久待,临走时柳氏亲自为云昭昭绾了髻,之后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
很快,暮色四合,千万盏琉璃光灯次第点亮,璨如繁星,将朱红的宫墙,金色的阶砖衬得灼灼耀目。阖宫内外,玉壶光转,笙歌骤起,恍若瑶池仙境;京畿上下,火树银花,鱼龙舞跃,恰似不夜天城。
望月殿内,六局女官身着统一的月白色宫装,端着摆盘精致的各色佳肴与时令瓜果鱼贯而入,飘逸的薄纱随着莲步的轻移摇曳出月色般的雾影,宛若月宫里乘云破月而来的仙子。
一众夫人女眷按照身份位次接连入席,殿内衣香鬓影,华服熠熠,一派云蒸霞蔚之景。
比起前朝宴会笙歌曼舞下的暗流涌动,内宫夜宴的氛围算得上平和。
太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将时间交给大家唠嗑闲谈,甚至殿外的空地上还架起了戏台,请来了戏班子唱戏。
这是一年中各宫嫔妃唯一可以见到自己母亲或是家中女眷的机会。
宫门似海,一朝离家,纵使家中有千万般变化,也难与亲人团聚。
像是宋修媛这样平时难见她好脸色的人,见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弯弯含笑的眉眼衬得她姿容妍丽,巧笑生姿。
纯嫔虽为人做作虚伪,善于逢迎,但今日见到母亲,那泪湿罗衫、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不似往常的惺惺作态。
与前几日的赏菊宴一样,又是云昭昭,易琉璃与独孤晴三人,与周围母女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独孤晴是母亲去世的早,独孤旻老将军与亡妻鹣鲽情深,又长居边塞,便一直未曾续弦。
易琉璃也是母亲去世,易安国后来又迎娶了太常寺卿之女,但那时易琉璃已经入宫,因此筵席间二人神情冷淡,态度客套生硬,甚至与陌生人无异。
最后是云昭昭。
无论是刚才的众命妇觐见时间,还是现在的自由活动时间,柳氏都态度冷淡,与之前那个慈爱的母亲派若两人。
云昭昭看向她。
她觉察到她的目光,便会立刻转过脸,同身边的其他贵夫人交谈,只留她一个侧脸。
云昭昭向她走去。
她便又似不经意地转到别处,好像刻意躲着她。
云昭昭知道,这是柳氏在向所有人证明,她不是她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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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舐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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