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寂阒无声，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坚冰，所有人都被按了暂停，唯有圆不溜秋的赤颈鸊鹈被惊动，哗啦啦的在微微结冰的湖上扑腾 ，翅膀拍起破碎的水花。
太子橖宴的手被一股力气拍开，停滞在半空，保持着抓握的动作。
不止亭子外的人愣住，他也满脸惊诧，若他没看错，她方才看他的眼神中是厌烦。
她一贯温柔小意，对他更是温顺体贴，只有他偶尔烦她太黏人，她何曾烦过他。
那盏熄灭的烛火再次不期而然的从记忆中浮现，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亭外，一群等待太子的人纷纷低头盯着脚尖，耳朵却高高竖起听亭子里的动静。
自那晚郜姑娘遇刺到现在，太子殿下一刻也没合眼过。
刺客未抓到，前朝郜家为代表的世家以皇宫守备力量不足闹的不可开交，谁都想在天子禁军十六尉里插上一脚。
天子十六尉乃皇帝近卫军，兼具防卫、窃听、暗杀、培养间人和死侍的作用，太子殿下自是不愿其落入世家手中，让本就不太受控制的世家的权力再高于王权。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云南岛勃却率领使臣到长安觐见殿下，很难让人不怀疑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干系。
殿下如此忙碌，白姑娘却不懂事的在这里堵住殿下，为了一些情情爱爱、争风吃味的小事闹别扭，远不如郜玲姑娘识大体。
众人在心底叹息。
乡野村妇终究是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
白真真不知他们心底所想，中毒后她越来越惫懒，一天大半时间都在睡梦中，常常坐着就睡着了。
橖宴盯着她睡的红扑扑的小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滞悬在空中的手掐上她面颊，白真真嘤咛一声，被他掐醒了。
她眨了眨眼，眼底还有迷茫未褪去，左侧面颊被他扯着，湿漉漉的黑眼睛呆呆的望着他。
凝脂般的肌肤滑不留手，橖宴收回手时下意识捻了捻手指，将视线从她面上挑开，冷声问:“够清醒了吗？”
浸满寒霜的声音入耳，白真真迷糊的记忆骤然清晰，知晓自己干了些什么后她心头一悸，余光瞥到亭子外乌泱泱的人脑袋，窘迫又紧张。
橖宴垂眸看她，语气疏离:“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要说什么？
打了人得道歉，他是在暗示她致歉吗?
白真真垂在袖中的手指蓦地一紧，他们难道不该打？
白真真胸口闷得慌，轻轻吸了一口气:“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橖宴语气渐渐冷硬:“你说呢。”
这话在白真真耳朵里，便是催她折断脊梁，催她去郜玲那儿低服做小。
她肩膀颤抖:“殿下是想听我向您道歉，还是向郜玲道歉，向其他姑娘道歉，亦或是”或是......都有?
忽的，下巴一凉，被人捏住挑起。
她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撞入他烦闷不耐的眼神中。
橖宴声音不耐的打断她:“孤何时......”
待看到白真真死死忍住的泪，又看到她颊边他掐出的红印，忽的息了声儿。
以往他何时在自己面前称过“孤”，白真真眼角的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心口一阵接一阵发苦发闷。
她低声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出身低微就是罪，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连喜欢了一个身份尊贵的男孩子，也是错的。
那些贵女看不上她，他的朝臣贬低她，就连他，是否也觉得她曾经的喜欢玷污了他。
还记得初初被他带进宫时，她谁也不认识，橖宴带她去上林苑赏景，中途有事先走，她想找个人陪，便在上林苑中随意寻了位女官，那位女官以手头有急事拒绝了她，转头她就在假山后听到那位女官和同伴说:“她也配和太子殿下同游。”
“看她穿的了吗，那是下等人才穿的颜色，到了宫里还这么上不得台面。”
言外之意便是她不上台盘，玷污了他们冰清玉洁的太子殿下。
从回忆中抽身，白真真死死咬着嘴唇:“郜玲做什么都是对的，欺负人也是对的。”
听她提起郜玲，橖宴眼中隐隐有戾气升起。
“你只要知晓她不是你能得罪的人，”橖宴厉声道，“你上次伤了她，她已经既往不咎，你不要再去招惹她和她身边的人。”
白真真被他的眼神吓得抖了一下。
她一直知道橖宴是一个薄情的人，她曾以为自己是他的例外，如今他一字一句告诉她，她哪算，郜玲才是他的唯一例外。
他怪她和郜玲起争执，怪她伤了她。
他甚至要逼她认错，逼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警告她不许招惹她们，一字一句如利刃生生刨着她的心。
郜玲欺她辱她，她可以反击回去；那些宫娥侍人看轻她，她也可以当做不存在；唯独橖宴，他不可以。
他不可以让她显得像个自取其辱的笑话，不可以将她伤的千疮百孔。
她很想说别说了，别再说了，你这样让我显得多可悲可笑，我真的后悔了。
出乎意外的，一只手摁住她眼尾，将她泪珠抹去，白真真才意识到自己哭的有多糟糕，她不愿他再碰她，漂亮的小脸倔强的挑开。
接着，便听他叹气，态度松软了些，说道:“你究竟要置气到什么时候，要怎样才能听话些。”
白真真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反手抹掉眼泪，眼底再没了什么情绪，两瓣似花瓣饱满却苍白的唇轻轻开合，声音低不可闻:“置气......到头来，竟是我在置气。”
她心口更难受了一些，声音闷闷的：“你觉得是置气便是置气吧，往后不会再与殿下置气了，殿下国事繁忙，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她不再看橖宴，只盯着裙摆上的绣纹。
橖宴沉默了一会儿，目视着湖面上泛起的道道涟漪，心道，她这是以退为进的邀宠，想让他陪她。这种小心思他不能惯着。他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挨着她裙衫坐下。
白真真不解的看过去。
他道:“风景不错，孤在这坐会儿。”
他心里想着，她虽然不懂事，但他刚训哭了她，陪她坐会儿，也能令她高高兴。
“......”
他不走，她走！
白真真看他当真坐那儿不走，深吸了一口气，作势要起身。
一阵风吹来，她身子摇了摇，竟觉得头晕目眩。
“冷?”橖宴皱眉看过来。
白真真皱着眉头，没回答。
非是她故意为之，而是她此时难受得紧，只有死死掐着掌心，让受伤的手感受到钻心的疼，才能保持清醒不倒下去。
旁边传来衣料摩擦声，一阵风掀起，她耳边碎发微微扬起，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大氅上有熟悉的气息，不需转头就知是谁的。
他方才还在为别的女人向她发难，现在又对她做出关心爱护的举动，打一棒子给颗枣，她只觉得她那可怜的自尊心摇摇欲坠。
白真真身体僵住。
下意识就要把肩上尤带男人体温的大氅甩掉。
橖宴危险的半眯着眼睛:“你脱掉试试。”
“主子！”
正是此时，三丫突兀的闯进来，手里不止拿了发带，还拿了一件夹棉的披风。
她远远看到亭子外候了一堆人，猜测亭子里有其他人，小丫头心头一惊，怕主子吃亏，顾不得礼仪，连忙从人群里挤进来。
只见太子殿下坐着，目光静静落在她家主子身上。
谪仙般的太子殿下将黑色的大氅脱下，只着单薄的月白圆领袍，扬手将大氅披到主子身上。
太子温柔，主子娇怯惹人怜爱，如此温馨暧昧的场景，哪个女孩子不心动，可她分明瞧见主子的面上滑过嫌弃。
主子竟想将殿下亲手给她披的大氅丢掉。
三丫心里发怵，背心冷汗一瞬间下来。
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果不其然，殿下扫到她手上的披风，忽的就冷了脸:“滚出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三丫面上血色更是迅速褪去，她抖着举起另一手握着的发带，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是来给主子送......”
白真真忍着身体的不适，刚要开口，忽听身侧传来耐心耗尽的声音:“蠢材！把她拉下去。”
“啊，主子，主子！”
眼见着侍人低着头从外面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三丫往外拖，也不知要带去哪里。白真真心都快停下来，她也不知道橖宴怎么突然火大，猜测还是因为三丫和李宫人那件事。
李宫人不仅是世家贵女，还是郜玲的表妹，估计是李宫人被罚去永巷的事已经被郜玲知道了，郜玲在与他闹，如今见到三丫，自然生了杀心。
白真真心像死了一样，又冷又疼。
“够了！”
她猛的站起来，想要阻止这一切。
三丫只是不想看着她被人欺负，她做错了什么？
若说她有错，那就是错在跟了她这个无用的人，为她这个无用之人出头。
白真真又急又气，脚止不住发抖，眼前晕乎乎的，头好像被人拽着往后坠。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却猛然感觉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眼前一黑，不受控制的向侧方倒去。
一直正面对着她的三丫和侍人瞬间睁大眼睛，惊恐的叫出来。
白真真倒下前很想问，她怎么了，她们怎么这样看她，下一瞬，就看到橖宴脸色大变。
她讽刺一笑，真是笑话，她怕是被毒花眼了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凡事别忍着，不然会像白真真一样出问题，很惨。
重生后的白真真: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和他坐下来，扇他几巴掌吗？！他就是惯的，全身都是病，欠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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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吐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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