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凤眼如霜雪般寒凉:“你要反悔?”
不待姬宁回音,毕元宾又道:“便是你要反悔也没有可能。你是不死魂,不死不可投胎转世。”
清楚自己是不死魂,姬宁却不甘心,她不明白为何冥界会有这个设定。她垂下脑袋,两只手指抠在一起,低低问:“没别的办法了吗?”
姬宁认为世间万物皆有法,不会存在死局的事件。
对于不死魂投胎,她抱有希望,不肯轻易死心。
其实不是没有法子。
不死魂不散是因有执念怨气,若两者散去,便可入轮回。再不济还有更阴损的法子。
但毕元宾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就是不想让她投胎。
他冷冷回答:“没有别的法子。”
话落下,姬宁眼里的光辉黯淡下去。她垂下眼,耷拉着唇角,失魂落魄迈出佛堂。
她黯如死灰的模样,看得毕元宾很不是滋味。
回想短短几日,他看见过姬宁太多模样。
她在万刑司哀惨求饶,在天元殿狂妄自称姑奶奶,在丞相府双目含泪说他应该去死,在三生河畔笑颜如花……
可每一次,皆是为那谢晋圆。
毕元宾把金简再次展开,看谢晋圆的生平。
是个穷苦书生,母亲为供他念书劳累成疾,早早撒手人寰。他靠劈柴为生,因为科举遇见姬宁。
他与姬宁相依为命,互相取暖,在无一宾客的境况下,在他家破落的院子里拜过天地,许下生死不弃的誓言。
姬宁死后,二人缘分尽断。
平平无奇,没有建树,毕元宾想不透是他是哪儿吸引了姬宁。
毕元宾想到害死了姬宁的大丞相高罡毅。
她的生平有记,高罡毅逼她为妾被拒,恼羞成怒故意安排她进宫行刺皇帝的任务,姬宁任务失败,被高罡毅杀害。
毕元宾去了一趟阴曹司。
阴曹司是冥界分管各地的地方官,有监察阴阳两界的职责。阳间活人的命烛都在此处。
毕元宾方到,掌管阴曹司的杜贺便舔着脸笑嘻嘻地迎:“六王?稀客呀。”
冥界都知毕元宾深居简出,杜贺摸不准他来此行的目的,便退在一旁等命。
毕元宾望了眼阴曹司内数不清的命烛。
烛火微漾,落进他不染温度的眼里,他淡声问:“阳间大丞相高罡毅,还有多久寿数?”
杜贺应声查了查命烛,须臾回道:“不多,仅有三月。他在阳间作恶多端,按照命定劫数,三月后会死于他培养的刺客之手。”
毕元宾问:“刺客是谁可有定?”
杜贺摆摆手,笑着道:“不曾。阳间活人的命只被定下大方向,何时重病,何时丧亲,何时死亡。至于怎么生病,怎么丧亲,怎么死亡,具体都会有所改变。事物万千,哪儿就真的能全按照命数发展呢?”
“那便是说,只要死在他培养的刺客手中,都不算违逆命数。”
杜贺颔首:“不错。六王问这个是?”
没答杜贺的疑问,毕元宾旋身离去。
他把姬宁的住处安排在古楼一层,窗户推开就能瞧见那棵银花树。
毕元宾到的时候,姬宁坐在床边发呆。
白色银花落在她的乌发上,她扶着窗棂的手指纤细白皙,圆黑的杏眼不见光彩。
她整个人看不出什么活力生气,如一潭死水,跟前几日大不相同。
谢晋圆走了,好像也带走她所有的灵气。
毕元宾心中有说不上来的闷堵。
他迈步到姬宁的窗前:“本殿带你去个地方。”
望着毕元宾的一身雪白佛衣,他真真是不染纤尘,高贵如天上月。
姬宁垂眼摇头:“我不想去。”
声音都是恹恹的。
“人间。你也不去吗。”毕元宾问。
“人间?”
姬宁嚯地起身,微笑起来:“您真要带我去人间?”
瞧见她眼里闪过的微光,毕元宾唇角微扬,又很快碾平成线,他冲她颔首。
“去去去!”
姬宁手撑住窗棂,直接翻窗出来,飞起的裙摆扫起地面的落花,静然美丽。
提到玩的,她似又变得活跃,眼睛里重新注入光彩。
毕元宾胸口那股浊气就这么的莫名散去许多,他旋身在前领路。
去往阳间,要经过监察两界的阴曹司。
毕元宾带姬宁躲过杜贺的眼线,领她出了冥界酆都。
再度回到阳间,姬宁心情雀跃。
走在毕元宾身边忍不住蹦蹦跳跳的,裙摆时不时飞起来拂过毕元宾的手背。
毕元宾侧眸,看着跳个不停的姬宁,问:“这般开心。”
“那当然!因为我知道圆郎就在阳间,即便我不知他投胎到哪儿,但阳间的风月都是共通的。”
姬宁一蹦一跳,笑着抬眼看夜空里悬挂的玉蟾:“我和他沐浴着一样的月色,想想就浑身舒坦!”
那股不上不下的浊气,再次回到毕元宾的胸腔。
他手紧捏佛珠,脸色有些发青。
原来是因为这儿有谢晋圆,她才那么高兴。
毕元宾突然想现在就把她给一巴掌拍回冥界去。
但还有正事要办。
他取出金剑,塞到姬宁手中。
剑柄的冰凉传入手心,姬宁看见是她用来刺伤毕元宾的那把,莫名有点慌。
他不会是想趁着现在夜黑风高又不在冥界,秋后算账想除掉她吧?
“用这把剑,去杀了高罡毅。”
“啊……?”姬宁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变化:“杀、杀高罡毅?大丞相?”
毕元宾淡淡嗯:“你不是要寻仇么。”
姬宁垂头,看着地面两人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可是,可是您不是说,不能插手阳间事。我已经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人,背了很多阴债了。”
月光照得姬宁的脸颊更为白皙细腻,仿似在发着淡淡的柔光,夜风把她身上的甜香吹入鼻息,毕元宾看得神情恍惚。
神思一恍,毕元宾脱口而出:“不必怕阴债,本殿会替你还。”
“哈?”
姬宁简直摸不清毕元宾的脑回路,他变化也太快了吧!他是不是被自己那一剑给刺傻了?
“我听梼杌说,您在冥界过得也很不容易。那么多阴债,不知猴年马月您才能还完。还是算了吧。”
姬宁拉过毕元宾的手,把金剑还塞回去:“何况圆郎已经死了,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们身份低贱,就是权贵手中的枯草,一捏就断。心怀仇恨和不甘,只会把自己过早的送入地狱。”
“圆郎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不恨高罡毅,不想着给自己报仇,他不会死。姬宁也是在他走后,才蓦然想明白的。
她温暖的手抚过毕元宾的掌心,一触即离。
毕元宾那块儿肌肤又开始发烫,望着她白月般的脸庞,忽然有一种很想摸摸她脸颊的冲动。
姬宁想去谢晋圆的家中再看一眼,刚迈步,袖子就被毕元宾扯住。
他手腕上的佛珠映在眼底,姬宁发蒙:“六王?”
“你若是害怕欠下,本殿可以替你杀。”
“……”姬宁跟毕元宾漆黑的眼对视,忽然不知说什么好。
卞城王怎么变成这样了?
姬宁百思不得其解,有一瞬间想过他不会喜欢她吧?可念头还没成型就被她打破,毕元宾厌恶她,他讨厌她的乖戾狠毒。
她没忘记过他看自己的眼神,是看一堆垃圾。
等姬宁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被毕元宾带到了大丞相府。
高罡毅正好喝花酒回来,摇摇晃晃被家兵扶着进门,口中喃喃道:“姬宁不在,观花楼的姑娘们都没意思。”
“要说够味儿,还得是姬宁。心狠手辣,人又漂亮,堪称尤物。你们是没见过,姬宁的锁骨上有颗红痣,呃……”
话没说完,毕元宾的金剑刺穿他的心口。
鲜血汩汩,高罡毅吐血倒地。
扶他的家兵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跑开。
姬宁看着在地上抽搐淌血的尸体,内心很平静。没有报仇的快感,她面无表情。
没看到她有预想中的喜悦,毕元宾略烦闷地丢了那把剑。
剑身的真金闪烁,姬宁惊讶道:“您怎么不要了?这很值钱的。”
毕元宾不以为然:“杀过垃圾的东西,本殿不留。”
“可它是钱呀……”姬宁想去捡起来,她从小过得苦,对钱有执念。
毕元宾一把拉住她的手胳膊,道:“你要钱,第六殿多的是。别什么垃圾都捡。”
“……”姬宁缓缓直起身,抽出了自己的手。
纤细柔软的胳膊从手里滑出,她的那点儿温度也随之消散。毕元宾抿抿唇,握紧拳问她:“回去吧?”
姬宁摇摇头:“我要去贫民巷。”
毕元宾只好跟着她。
贫民巷里有一间很破的宅院,里面只有两间小木屋。
姬宁推开木屋的房门,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毕元宾递过来一方洁白手帕:“捂一捂。”
姬宁摇头:“这儿算是我跟圆郎的家,您见过有回自己家还捂鼻的吗?”
闻声,毕元宾递出手帕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抬目打量屋子。
正是谢晋圆的生平里记载的房屋,他跟姬宁拜天地的地方。
桌上立着一个灵牌,写着:悼亡妻姬宁。
毕元宾瞬间气血翻涌,死死捏紧手帕的指骨全是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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