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日夜,狂风揽树,阴云蔽月。本该持续几日的灯会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早早散去,本该灯火通明的京城也只剩零星光点。
夜色略显可怖,京畿的田垄上立着位少年,他头戴斗笠,遮去了半张脸,看不清容颜。少年遥遥望向的一户农家,只见阵阵阴风卷起屋上茅草,掠过田野与树梢,这风邪气得很,似是要将竹草都吹折。
“原来是只饿死鬼......”江照临在心中叹道,便径直朝着那灯火微弱的人家走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只听得屋内人发问:“谁啊?”
门外的少年开口道:“过路之人,可否借个宿?”
前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见少年眉眼凌厉,像是个江湖中人,不敢开罪了他。男人支支吾吾,略显紧张:“这位......少侠?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神情冷淡,却又不失礼貌地回道:“姓江,您叫我照临就好。”
有个才半人高的小女娃扒在门边,好奇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他只穿着一身靛青圆领袍,一手持着剑,又或许是刀。刀鞘上的花纹精致而繁复,还镶着紫色的宝石,看上去便是极贵的。只是他那衣袖上还沾染了些许未干的血迹,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屋内的男子犹豫再三,才道:“快下雨了,还请先进来吧。”
江照临道了声谢,便紧跟着进门去了。
主屋算不上宽敞,仅两间卧房,恰住得下一家三口。这一户人家姓池,家中只有一个小女儿,唤作池微。
少年盯着那布满裂痕的土墙,而那邪祟早已藏在房梁之上,隐匿了踪迹。
妇人蹲下身来,轻声哄着孩子:“今夜让这个哥哥睡你的房间,小鸢儿跟爹娘一起睡好不好?”
池微皱起眉头,不太情愿地回道:“可是——爹爹夜里会打呼啊。”
听了女儿的话,池父遂转头看向少年,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这般麻烦,如此凑合一夜就行。”江照临摘下斗笠,自顾自地在门后坐下。他本就没打算多待,收了这邪祟便离去。
屋内的灯火熄了,凄厉的风声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去。
“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让我亲自请你走?”
池微蹑手蹑脚起身,轻轻把房门扒开一个小缝,只见那个少年抱剑而立,衣袖上的血迹仍未干涸。他对着空荡荡的堂屋,不知在说些什么。
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江照临遂开口道:“偷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池微从房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在和谁说话?”
江照临斜眼看着那个半人高的小娃娃,敷衍道:“没谁,你听错了。”
她指着少年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袖,道:“你的手,还在流血。”
江照临道:“不用管,正好引那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
少年突然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鬼。你怕不怕?”他似乎喜欢这样吓唬小孩,也好让她快些回房去,莫妨碍他办正事。池微被吓得后仰,却不是被鬼吓住,而是被他唬住了。
江照临又笑道:“你再不睡觉,就让它把你吃了。”
“可是......我饿了。”池微攥着拳头,声音有些发颤。
少年眉头微蹙,背过身去,耐着性子劝道:“劝你最好不要现在拿吃的。毕竟,那刚好是只——饿死鬼。”
只是那孩子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而踩着凳子去够挂在房梁上的篮子。
她又扯着少年的袖子,指着挂在高处的篮子,恳求道:“哥哥,能不能帮帮我?”
江照临有些恼,暗自骂了句:你也是个饿死鬼。算了,吃就吃吧,反正坑的又不是我爹。
池微有些愣神,那瘦得跟鸡仔似的身躯被少年一把抱起,高举在篮子前。
江照临问:“够得到吗?”
池微捧着食盒,转过头对他笑道:“拿到了。”
她把食盒推到少年面前,笑问:“我娘做的糕饼可好吃了,你要尝尝吗?”
简陋的竹编食盒中陈放着各式糕点,米糕,豆糕,栗子糕......手艺并不比汴京城中售卖的糕饼逊色。
江照临只叮嘱她:“早些吃完,回屋睡去。”
堂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豆香,另一间屋子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黏腻的水滴从房顶上“啪嗒啪嗒”地坠落下来,直直砸在熟睡男子的印堂上。原是房梁上悬着只饿死鬼,口中垂涎,唾液如屋漏的雨水,浸湿了池良的额发。
少年立在一根柱子面前,以指作笔,以血为墨,剑指悬空画着符文。有淡淡的光芒隐入柱子中。
“成了。”江照临舒了口气,如此一来,这房子便不会再沾染邪祟了。他本要去拿放在桌上的刀,却摸了个空。转头一看,那小孩正枕着他的刀,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江照临忍不住骂了声:“死小孩。”
“江少侠。”
池良是这时候推门出来的,还边打着哈欠,边擦着额头上的水渍。
江照临循声望过去,陡然皱起了眉头。
如芒草般干枯的长发从池良身后垂下,那只饿死鬼就扒在门框上,死死盯着他。黑影遮罩了他半身,池良却浑然未觉,反而困倦地问道:“我眼神不太好,可否请你帮我看看,我这屋是哪里漏雨了?”
“并非漏雨。”少年望向他身后的鬼影,已经悄然从身后掏出了一张符箓。
“只是闹鬼了。”
池良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常,反倒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屋顶又坏了呢。天色还早,我继续睡去了。”
又是“砰”的一声,卧房的门重重关上了,门上那写着“出入平安”的桃符还摇摇欲坠。
他不禁腹诽:看来眼神是真不好使。
本以为是千钧一发之际,却不曾想他如此心大。
少年转而看向房梁上的那只饿鬼,“先前给过你机会,如今,也莫怪我了。”
说罢,他便将手中符箓扔了出去,符纸在接触它皮肤的瞬间灼烧起来,饿鬼低吼着向他扑过来,少年直接抽刀利落地斩下了它的头颅。
几缕晨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鬼身接触到阳光,顷刻灰飞烟灭。
江照临收刀入鞘,意欲离开,转头却对上了女孩惊愕的眼神。
“你都看到了什么?”他沉声质问,眼中多出几分凌厉之色。
“你。”池微颤抖着抬起手,指着他的身后已经消散的痕迹,“还有——”
“鬼啊——”
江照临忙捂住她的嘴,又伸出手指,轻点一下她的额头,小声安慰:“没事了,睡吧。”
女孩缓缓合上眼,少年伸手扶住她倒下的头,让她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不免又叹了口气,早提醒你回屋去,偏不听。真见了鬼,怕是要留下许多年的阴影了。
她再醒来时,已是晌午,窗外的光有些刺眼,雨停了。
池微从床上坐起来,踢到了地上已经断成两截的泥娃娃,她揉了揉眼睛,趿了鞋便出门去了。
土墙围成的院子里,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正举着斧头劈柴。
池微睡眼惺忪,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走过去,扯着他的衣角,开口问道:“爹,那个大哥哥哪里去了?”
江照临转过头,白了她一眼,道:“还没睡醒呢?管谁都叫爹?”
池微先是一愣,随后撇撇嘴:“你怎么穿着我爹的衣裳?”
他指着晾在衣杆上的靛青色圆领袍,不耐道:“不然我光着?”
池微只悻悻笑着问:“你怎么没走?”
江照临没好气道:“你爹娘要出门干活,就托我看着你,心可真大,也不怕我是个拐子。”
“拐子还随身带刀吗?”池微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蹲在地上,好奇地打量那把靠在土墙上的刀。
少年依旧在劈着柴,没回头看她,只冷声斥了句:“别动。”
池微只好把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这时容娘端着浣洗好的衣物,推了院门进来,笑道:“小鸢儿醒了?都睡了两日了。”
两日?
“错过灯会了吗?”池微忙跑过去扯着她的袖角,着急询问,“娘,你答应过要再给我买一个泥娃娃的。”
容娘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莫急呢,恰还能赶上最后一日灯会。”
“照临小兄弟,歇一会吧。”她一边晾着衣裳,一边说道,“你劈这么多柴,够烧好几天了。”
“好。”少年嘴上答应着,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容娘又问:“你是哪儿的人呀?怎么独自出来闯荡了?”
江照临默了一会,答道:“从南边来的。”
“走得这般远,那你家里人呢?”
“去年家里糟了难,就剩我一个了。”
容娘心中一梗,没再继续问下去,只好换个话题:“你还没到过京城吧?可要一同去灯会看个热闹?”
“嗯。”江照临背过身去,放下了手中的斧头,将劈好的木柴都拢好,整齐堆放在墙边,又收了衣裳,进屋去了。
袖口割破的地方已经被缝补好了,少年抚摸着那细密的针脚,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又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和铜板,藏在了池微的枕头下面。
他自言自语道:“几日叨扰,还是不连累你们了。”
灯会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他并非为了看灯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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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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