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只只被冯家那村妇故意调换,我自然是心疼她,可是,她流落在外多年,若开宗祠把她记在你和二弟的名下,影响的,不仅仅是你们二房。你想,黎府有一个不通文墨、在乡下长大的小姐,别人少不了要笑话几句,往后你身边的阿蝉怎么说亲?我们大房的姑娘又怎么嫁人?”
沈氏脸上涌出怒意,周氏只差把“乡下土包子”几个字直白的说出来了,“大嫂你这是不让我认只只当女儿?只只是从我肚子里生下的,让她认祖归宗是应该的,你就是出去问一圈,也没人能说一个不字,又怎会影响到府里其他姑娘?何况咱们早就分家了,怎么也连累不到你们大房的,大嫂你就放宽了心吧!”
周氏撇了撇嘴,黎自修在御史台任职,朝中大半官员都被他弹劾过,没多少高门显贵愿意与黎自修交好,所以,几年前理老夫人头七一过,他们大房就和二房分开了。而黎栀在乡下长大,出身就比别人矮了一截,大字又不识几个,规矩礼仪更不必说,怕是连官话都不会说吧?
黎栀回了府,说不准以后会闹出什么笑话,她如何能放宽心?
黎栀与黎蝉还及笄,沈氏不急着嫁女儿,她可着急呢。
周氏:“二弟妹,我不是不让你认只只,而是没必要让她入族谱,你和二弟完全可以对外说她是你们的养女,如此,既不耽误她伴你们左右,又不会影响她上头的几个姐姐和让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沈氏彻底动了气,她周氏怎么敢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
沈氏正要骂回去,这时,门口传来动静,黎蝉进来请安,“大伯母,母亲。”
见沈氏脸色不太好,黎蝉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沈氏摇摇头,“没事。”
说话的功夫,黎栀也到了,她的院子离的远,比黎蝉晚到了一会儿。
黎栀掀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浅笑。
帘子被掀开,看到黎栀的那一刻,在玫瑰椅里坐着的周氏一愣,面前的少女杏眼桃腮,肤如凝脂,像栀子花一样秀丽清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乡下人的土气,这就是她那个刚刚回府的二侄女?
黎栀一出现,好似整个堂屋都亮堂了几分。若不是知道黎栀的身份,周氏还以为这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呢!
周氏入府做客,府里的姑娘理应露面,尤其是黎栀。方才沈氏让丫鬟知会了黎栀一声,这会儿她倒是后悔了。不过,她也不能直接让黎栀回去,不然,败坏的还是黎栀的名声。
该有的礼数要做足,省得周氏回去了编排他们二房,沈氏道:“只只,这是你大伯母。”
黎栀福了一福,“只只见过大伯母,大伯母安好。”
周氏心中的诧异更浓,她以为黎栀和乡下的土包子没什么区别,不曾想,黎栀请安行礼都挑不出一点毛病,说的官话也很好听。
不是在乡下长大吗?周氏不敢相信,“你…你就是只只?”
见她这般反应,沈氏冷笑了一声,讥讽地道:“她不是只只还能是谁?大嫂,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黎栀奇怪地道:“娘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氏心里存着气,但不想让黎栀掺和进来,依旧道:“没事。”
沈氏是懒得招待周氏了,直接赶客道:“我们二房简陋清贫,怕是招待不好大嫂,大嫂慢走不送。”
黎栀眸子微微瞪大,她很少见到沈氏这般说话,看来沈氏和周氏方才是起争执了。
周氏气得不行,“二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黎蝉眼珠子转了转,周氏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见黎栀一面,而她和沈氏闹翻,必然也和黎栀有关。
黎蝉快步上前,挽上沈氏的胳膊,“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您和大伯母是妯娌,哪里能有隔夜仇?若不把事情说清楚,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沈氏哼了一声,“你大伯母刚才说不让只只入族谱,怕影响你大堂姐嫁人。”
不入族谱?黎蝉低下头,若真能这样,得益的是她。
见沈氏不给她留面子,周氏脸上挂不住,“二弟妹,你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些什么呢!”
沈氏讥讽地骂回去,“大嫂你这是敢做不敢认啊!你想让只只当我和她爹爹的养女,担心她会连累他们大房,这不都是你说的话?”
黎栀明白了,不等周氏出声,她浅笑一下,看向周氏,“大伯母您想岔了,说我是养女,也会生出诸多流言的。既然您怕你们大房受连累,不如您把侄女我送回冯家吧,这样更省事。”
听着黎栀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周氏又惊又气,她要是真把黎栀送回了冯家村,要不了半天,整个长安的人都会指着她的鼻子骂!
周氏嘴硬道:“你出身不好,规矩礼仪才情也比不上其他闺秀,若你闹出了笑话,受影响的是整个黎府,我也是为了咱们整个黎府考虑,不然我作何要当这个坏人?”
黎栀不疾不徐地道:“侄女都说了愿意回冯家村,大伯母直接把我送回去就是,何必这么生气?”
听到这儿,黎蝉佯装劝和,“二妹妹,母亲和大伯母正在气头上,你不劝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说这种话火上浇油?”
周氏的年龄摆在这里,黎蝉在耍什么花招、有什么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周氏急着把自己摘出来,故意道:“阿蝉,还是你懂事,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伯母有多心疼你,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儿。”
“只只,你和阿蝉的遭遇天意弄人,理应各归其位,可阿蝉也是我的侄女。阿蝉她在黎府长大,知书达理,和许多贵女交好,她更像是黎府的千金小姐。不是伯母不心疼你,但你总得为府里其他人考虑。”
“这样吧,你不愿意当养女也可以,就说…就说你和阿蝉是亲姐妹,阿蝉也是你娘的女儿,当年你娘生下你们两个,见你体弱,就把你留在了老宅养病,直到今年才把你接回来。”
她今日的言辞,别人知道了定会指责她,但把矛盾转移到黎蝉与黎栀姐妹两个身上就不同了。
周氏又看向沈氏,“二弟妹,你这么疼爱阿蝉,为了阿蝉的以后着想,你说这个法子怎么样?”
听周氏这么一说,黎蝉也起了心思,是啊,这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若黎自修和沈氏真的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就不应该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
当然是不怎么样,沈氏疼爱黎蝉不假,可她从未想过让黎蝉取代黎栀,她很清楚,从她肚子里生下的女儿只有黎栀一个人,族谱上,二房的千金小姐也只能是黎栀。
周氏还真是好手段,故意当着她两个女儿的面说这些话,若她答应了,黎栀会记恨她,她不答应的话,黎蝉会心里有怨。
经此一遭,撕破脸或是被外人笑话,沈氏都不在意了,她沉着脸,正要发话,这时,黎栀拽了拽她的袖子,“娘亲,女儿有话要对大伯母说。”
事情因她而起,黎栀看向周氏,“大伯母,心疼的话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您这么关心大姐姐,不如,您当大姐姐的亲生母亲好了。这样一来,您想怎么心疼大姐姐都行。”
“况且,大姐姐成了你们大房的小姐后,你们大房包括大姐姐都不会受我连累,这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呢!大伯母,您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
周氏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被黎栀还回来了,周氏恼羞成怒,指着黎栀的手指颤了起来,“你…你……”
她又不是疯了,怎么会让黎蝉当大房的小姐!
正在看热闹的黎蝉脸色也白了起来,“二妹妹,你……”
黎蝉之前的那句话,和拱火有什么区别?两边都想讨好,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黎栀反问道:“大姐姐,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我瞧着你很是维护大伯母,我以为你愿意当大伯母的女儿的。”
黎蝉慌乱起来,“我…我当然不愿意!”
周氏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见她这样,沈氏很是解气,“大嫂,原来你不是真心实意的心疼阿蝉和只只啊,那我们二房的事情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往后两房也没有走动的必要了,送客!”
等周氏气急败坏地离开,沈氏拉着黎栀的手,“只只,往后你见到周氏,就当没看到她,犯不着和她问好。还有,为娘从来没有动过那些心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在为娘的心里,能记在族谱上的,只能是你!”
黎栀愣了愣,她一直觉得沈氏更疼爱黎蝉,原来,沈氏不是拎不清的人。
这就好!
黎栀离开福安院后,黎蝉咬了下唇,眼里含泪,慢慢朝沈氏走去,“母亲,我不是维护大伯母,我只是不想让外人看笑话,您这么疼爱我,我只愿意当您一个人的女儿,在我心里,也只有您才是我的母亲。”
沈氏眉头微皱,虽冯三娘不是个好东西,冯三娘也是黎蝉的母亲,然而这段时间,黎蝉却提都没提过冯勇和冯三娘。
沈氏心里还不舒坦的是,刚才黎栀都知道替她出头维护她,她这个亲手养大的女儿却是在和稀泥,“和周氏吵了一架,我头有些疼,想躺一会儿,阿蝉,你先回去吧,午时你和只只都不用过来用膳了。”
踏进肆月轩,黎栀下意识看向庭院左边的白流苏树,树上没有少年的影子。
黎栀眨眨眼睛,太阳都晒屁/股了,大树妖不会还在睡觉吧,他可真懒啊。
这是黎栀回府后第一次一个人用膳,她点了几道菜和一个汤,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谷雨姐姐,今个这么暖和,我们在院子里用膳吧?”
谷雨问道:“小姐,是在树下用,还是再搬个桌子出来?”
黎栀不想打扰大树妖,“再搬个桌子吧。”
黎自修清廉,黎府的膳食也是如此,四个菜里三个都是绿油油的素菜,但黎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四菜一汤摆上来,她先夹了一筷子樱桃肉。
她喜欢酸甜的东西,就着米饭又吃了几块樱桃肉,黎栀才把目光落到其余几碟素菜上。
和丫鬟说了几句闲话,黎栀余光看到了树上的大树妖。
大树妖出现了,黎栀偏头看过去,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黎栀眨眨眼睛,大树妖盯着她干什么啊,不会是嘴馋了想吃饭吧?
可他一个树妖,能吃樱桃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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