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胶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被亿万根细微冰针同时刺入的强烈麻痹感。这麻痹感暂时覆盖了之前的剧痛,却让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感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沉淀下来,仿佛给那无形的枷锁又浇铸了一层寒冰。
做完这一切,靳屿如同丢弃一件完成工序的零件,干脆利落地松开了钳制时烬手腕的手。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只被处理过的手臂一眼。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优雅。骨节分明、皮肤冷白得如同上等瓷器的手暴露在空气中。无名指上,那枚样式古朴的黑色戒指,幽邃的光泽无声流转,仿佛一只窥伺的眼。
他走到房间角落一个同样冰冷光滑的水槽旁,拧开同样造型奇特的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那双刚刚触碰过“污染源”的手。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清洗得极其仔细,每一个指缝,每一处关节,仿佛沾染了什么剧毒的不洁之物,需要彻底净化。
时烬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里那颗冰冷异物带来的隐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从左手小臂到指尖,一片麻木的冰冷,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不断提醒着它的存在。手背上敷着的凝胶散发着幽幽的、恒定的荧光,冰冷的光晕映照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映照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剧痛余波和深埋的屈辱与恨意。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早已湿透、肮脏不堪的袖口,狠狠擦过被自己咬破、鲜血淋漓的唇角。动作凶狠,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绝望和宣泄。
靳屿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扎在他心头最脆弱、最隐秘的地方。控制?在被这个男人亲手推入这无间地狱,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之后,还要他控制?控制这源自契约、源自他赐予的冰冷枷锁所带来的、本能的愤怒和绝望?
水声停止。靳屿用一块纯白得刺眼的毛巾,一丝不苟地擦干双手,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他转过身,深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时烬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狼狈不堪的身体。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处理的只是一件物品上无关紧要的瑕疵,一件完成了必要维护程序的工具。他径直走向另一个立柜,拉开同样冰冷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温度的灰色文件夹。
“啪。”
文件夹被随意地丢在冰冷的金属台中央,发出一声清脆而冷漠的轻响,打破了房间死寂的平衡。
“你的‘利息’。” 靳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毫无起伏的冷冽,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他视线落在那个灰色的文件夹上,又似乎穿透了它,看到了其背后所代表的那片污秽与死寂。“市立医院,老旧停尸间。一具无头尸体,周围残留无法扑灭的幽蓝诡火。警方束手无策。”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这停顿极其短暂,却像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无形的压力,“找出根源,清理掉它。”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时烬脸上。那双纯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期待或担忧,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宣判。
“三天。”
两个字,如同终审判决的锤音落下。
说完,他不再看时烬一眼,仿佛那个灰色的文件夹和倚在金属台边的人,都已从他的感知中彻底抹去。他径直走向门口,拿起靠在墙边那把沉默的黑伞。黑色的、挺拔的身影融入门外阶梯上方那片昏沉的光晕里,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身后,那扇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门,如同深渊闭合的巨口,带着沉闷的叹息,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最后的休止符。
冰冷的医疗室内,只剩下时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金属墙壁间孤独地回荡、碰撞。空气里残留的消毒药水与冷冽暗香混合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如同防腐剂,令人窒息。左手小臂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沉重,如同无形的镣铐,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他此刻非人的处境。手腕上被靳屿钳制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视线,如同疲惫的探照灯,扫过这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房间,最终,定格在金属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灰色文件夹上。
那灰色,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指尖因为方才的剧痛、寒冷和极致的虚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冰冷的空气仿佛也带着重量,压迫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指尖终于触碰到文件夹冰冷的硬壳表面。
一股寒意!一股比这房间的低温更凛冽、更刺骨、仿佛能瞬间冻结灵魂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蛮横地顺着指尖钻了进来!沿着手臂的神经,直冲大脑!时烬猛地打了个寒颤,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和虚弱感,猛地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现场照片。像素不高,画面带着一种模糊的噪点感,却丝毫不减其触目惊心的诡异。停尸间惨白到失真的灯光,像死神的探照灯,笼罩着一切。冰冷的金属台上,一具穿着条纹病号服的无头尸体僵硬地摊开。头颅的位置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令人心悸的、血肉模糊的断口。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周围。空气中,悬浮、流淌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拥有生命的幽蓝色火焰!它们像液态的毒蛇,无声地缠绕、盘旋,将冰冷的金属柜面、惨白的瓷砖地面都映照出一种非自然的、妖异的光泽。照片本身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难以言喻的邪异,仿佛多看一秒,灵魂都会被那幽蓝的火焰吸走。
时烬的手指冰冷而僵硬,他艰难地翻过照片。后面是几页打印出来的、简略得近乎敷衍的警方报告和死者背景调查。信息寥寥无几,充满了官方的推诿和“正在调查中”的空白。无非是身份确认死亡时间、现场无有效线索等套话。苍白空洞的文字,无法解释那幽蓝诡火的半分由来。
然而,就在他近乎麻木地翻到最后一页,准备合上这冰冷的“任务书”时,目光骤然凝固!
在最后一页打印纸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夹缝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小块纸片。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卷曲,呈现出一种被火焰粗暴舔舐、焚烧过的脆弱状态。纸质非常奇特,非皮非帛,带着一种陈旧的、仿佛经历过漫长时光的韧性和暗哑感。焦黑的边缘之下,在惨白打印纸的映衬下,隐约能看到几道极其细微、扭曲盘旋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古老而诡异,透着一股非人间的冰冷秩序感。
半张当票残片!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比停尸间的冰冷,比这房间的寒气,甚至比靳屿那刺骨的消毒液更甚的、仿佛来自幽冥最深处的冰冷气息,猛地从这小小的残片上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缠绕住时烬捏着文件夹的手指!
三天。
靳屿冰冷的宣判在耳边回响。
他捏着文件夹边缘的右手手指,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人的温度,僵硬得如同冰雕。指尖传来的,只有那当票残片散发出的、冻结灵魂的深寒。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无声地浸透了他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躯壳。
工厂的诡火熄灭了。
停尸间的幽蓝,才刚刚燃起。而引他走向下一片深渊的,依旧是那张冰冷的脸,和这张散发着幽冥寒气的……当票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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