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琼看着顾亭尘,从此人目光中当真是难以读出什么。
他恐怕是永远都难以得知诡君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亭尘又问道:“怎么?不想知道?”
苏伯琼说:“你若是想告知于我,便也不需我开口。”
顾亭尘又道:“那便是想知道。”
苏伯琼忽而扯出一笑:“我师尊因何仙逝,都同你、同诡域脱不开干系。”
他说及此,眼底也泛起了血丝,按压于心底的恨意再一次翻滚难熄,濒临爆发。
顾亭尘却道:“是么?天煞本就是恶兽吞吐,除却你那满心欲念的师兄,也是有不少人在背后谋划着将那恶兽引出,当真只是为了夺蓬莱掌座的性命,好登上掌座之位?”
诡君这么一提,苏伯琼咽下一口气,顺着这言辞冷静下来。
师尊已仙逝,不可挽回,可心怀不轨的图谋之人还未显露,他身为蓬莱府弟子,不求凭一己之力攘除天煞,但揪出这些仙门毒瘤,实在义不容辞。
哪怕他如今已然如此,这件事也必要完成,方可心安。
顾亭尘见他眼中流光微转,似有所动,于是便道:“等你看多了这些,也就不会奇怪了。”
“若是你想清楚了,本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顾亭尘说到此处,复收回了手。
——
苏伯琼调养了些时日,墨影才重新出现,只见一团墨色状的东西时不时不太安分地在窗边开始再度逡巡,亏得他常年见惯了邪祟,又在这诡域待上了好些时日,不然许是会被吓上一跳。
“可是要走了?”
他这么一问,那团墨色才从窗影缝隙当中缓缓透了进来,那隐约浮现的五官扭曲出一个不太像样的笑容,嘴唇张合两下,方才发出了声音:“主君已下令。”
不过过了些时日,墨影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但吐字清楚。
这破封的墨影既然已经重新徘徊于此,便是受了顾亭尘的传唤,一刻耽搁不得。
苏伯琼只应了声是,便持剑而出,倒是将守候多时的墨影惊上了一瞬。若他再不动身,这尘门诡阁,恐要成为第二个竹楼。
“苏……苏公子且慢些。”
墨影一抖身子,眨眼间已经变成了毛毫状的“山河印”,急急跟了上来,在苏伯琼跟前打了个转儿。
他接着才开口道:“阁主在底楼等着呢。”
苏伯琼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引路的墨影,穿过诡阁之上的层层迷障,来到了底层。
顾亭尘此时仍着一身白衣,身后左右副使分立两侧,似是已在此处等候良久。
“阁主,苏公子来了……”
左副使一开口,顾亭尘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伯琼立在远处,眼见着顾亭尘打断左副使之后,忽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诡阁之下必是藏着能震慑仙门的庞然大物,不然顾亭尘不会有这一分谨慎。
左右副使对视一眼,又纷纷屏息,分别抬起了一只手。
只见他们手掌连通一侧手臂之上青筋暴露,虬结出了盘曲错密的形状,接着生出了鸟羽,不过左副使为白羽,右副使为黑羽。
两色的长羽轻飘飘飞至半空,跃出了一星黑焰。
火舌将羽毛灼食而尽,只留下单薄飘零的羽茎。
这羽茎最终落到了顾亭尘的掌中,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倏忽间化作了齑粉。
此番情景,令苏伯琼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佩剑,也是在眨眼之间化作碎末。
顾亭尘瞥来一眼,左右副使心领神会,分别掐出一诀,只见二人都幻化成了虚影,随即穿过诡阁外层,撇下了几根双色交叠的长羽。
随着左右副使身影消失,遥遥传来了几声凤鸣。
——
诡域之内,各类咒术阵法颇多,大都诡异难测,又从亲眼见过的修士口中进一步夸大,一传十、十传百,仙门内外都对此十分忌惮。
然而苏伯琼身在诡域多日,心知这些阵法同仙门当中的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还需些引子。
就算是仙门阵法,也难离灵器法宝作为护持之物,何况是诡域当中的阵法。
不知顾亭尘为何这时候思及启开一阵,但这想一出是一出是诡君常态,苏伯琼不以为怪。
苏伯琼问道:“你既已打算赴蓬莱府,又为何在此设阵?”
“你内性聪明得紧,不妨猜猜?”顾亭尘一笑,周围顿时燃起了滚滚黑焰,自然而然绘出了圆圈,将苏伯琼圈禁在内。
随着顾亭尘落下一诀,圆圈边火焰燃烧得更盛,衬得诡君眸中也烈火腾腾,平日幽深的眼底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微光来。
苏伯琼只觉得此时虽然丛丛黑焰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并未有灼热之感攀上肌肤,反倒是……
有些过分熟悉的酥痒滑过肤表,令他不由将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身上刻纹在这时候再度泛起光来,随后慢腾腾地扭曲转行,每一笔在顾亭尘的意念之下蜿蜒挪移,划拉下既轻描淡写又缠绵不尽的触感。
又是痒,又是……
难以启齿的几分舒心……
察觉到这一点,苏伯琼眉心顿时一跳。
横竖撇捺纷纷窜上心口,刺过一丝痛来,令他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刻纹笔画在身上流转,就如同不久之前顾亭尘的手指在他肤表之上肆意点缀,最终集聚于心口,就如同心口扎上了一剑,令他骤然万分清醒。
然而顾亭尘又是惯态地一勾手指,苏伯琼便由心口之力相引,忽地就来到了诡君的身前。
顾亭尘拾起他的一只手来,赏玩似的揉捏了半晌,又忽地垂眸,拎起他一根食指来,竟是含.吮了起来。
指尖的温润反倒令苏伯琼后脊都掠过了一阵凉意,可越是退缩,顾亭尘偏就更不放过他,一只手分明还能活动,却只能在顾亭尘的桎梏之下挣扎。
“脸红什么?竟还不习惯?”顾亭尘眼中含笑,一眼望去似是无尽深潭,附着魔音摄心,轻易能操纵他人神智,“那本君会多教教你,如何习惯。”
墨影见状,吓得一躲,同左右副使一样,晃成了虚影,窜出了墙去。
·
苏伯琼额间沁出了一层冷汗,旋即凑着气力一聚灵识,一道银色弧光立即跃过黑焰,掀来一阵气浪,随即狠厉一斩,凌空之劲道终于令顾亭尘松开了手。
顾亭尘两指捻住长剑剑尖,又是施力一折转,剑光在他面容上扫荡而过,映出了他眼眸之中饶有兴致的一抹意味。
苏伯琼心念一诀,剑身又是一颤,在顾亭尘的刻意纵容之下又横抡出了一缕弧光,接着回旋半周,看似是要击上顾亭尘的面门。
顾亭尘轻落下一声笑来,身形灵活避闪几次,又将剑尖捻于指尖,才将长剑散开的气浪堪堪止住。
“本君是一时忘了……”顾亭尘语带调笑,抚过苏伯琼因为佩剑泼出的气浪而有些凌乱的长发,“这外界流传的你持剑的风姿卓然,无人可比。”
苏伯琼微蹙眉头,长剑便又一颤动,是在回敬顾亭尘的嘲弄。
“可惜到了本君手中,你的剑法无从施展。”顾亭尘接着道,“当真可惜,当真也是万般罪过。”
这话分明应是叹惋之辞,到了顾亭尘口中,却是满满当当的讥诮。
苏伯琼道:“未在此地施展蓬莱剑术,可也真是遗憾。”
同诡君相处有些时日,言辞也受其影响,沾染了些讥讽之意。
“你是该感激本君,还容你有喘息的余地。”顾亭尘却是心情极好的模样,“说不定哪日,本君还能容你在此地继续修你那蓬莱府剑法。”
佩剑仍被面前之人所控,苏伯琼盯着顾亭尘的眼睛:“就算你容我修习,到头来也是为了自己,说不准是谁宽厚待人。”
顾亭尘听他此言,却是被逗笑了,道:“所谓宽厚,不过是任由他人在自己身上讨得便宜。”
苏伯琼也是一笑:“诡君心有谋划,是万不会让他人占得丝毫便宜。”
“确是如此。”顾亭尘唇角上扬,“身为本君的炉鼎,你要修习的可远不只这个。”
苏伯琼苍白的脸上仍留着方才勾出的淡笑,但此刻心念一动,却是反问顾亭尘:“是么?”
黑焰之上再次掠过了一阵强风,顾亭尘脸侧划过一丝锋利的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了一缕腥红来。
苏伯琼在此时召回了利剑。
长剑归收,银光收束为一线,最终凝结为掌下的一星。
偏是在这个时候,这剑得以收归入灵识。
“确是好风姿,苏伯琼。”
“不过用本君助你寻的剑来伤人?”顾亭尘却嗤笑一声,“可是狠。”
苏伯琼冷声道:“不及诡君。”
“本君说过,不许再称我为诡君。”
顾亭尘复又缠上苏伯琼的手,然而两人之间横生一股阻力,竟是浮玉幽幽而现,其蕴藏的灵力荡开,将诡君的手逐远了些。
苏伯琼见状也不禁一愣,毕竟浮玉在此前虽能起到防御之效,但其力量并不能同顾亭尘相抗衡。
顾亭尘显然也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抬起手缓缓抹去脸上沁出的血珠。接着他目光一沉,浮玉所散出的光圈立刻生生散去,荡出的劲风将周遭黑焰都掐灭了半头。
苏伯琼只觉自己又是被那股不容置疑的无形之力狠狠一拎,顾亭尘的目光便近在咫尺。
诡君嘴角噙着笑,拇指自他唇角浅浅一带,将他的嘴唇染上了自己的一星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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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融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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