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梅阁外种着十三棵梅树,因还未到冬日梅花盛开的季节,树枝都是空荡荡的,只有绿叶幽幽,乌鸦展翅。
一对成亲不久的夫妻坐在安静温暖的院落里,低声细语的说着话。
梅逊雪牵着掌心里柔软的手腕,只是望着对面愁眉苦脸的心上人,心里的某一块就被填满了似的。
他笑容可掬,轻声缓缓,像把自己的所有都主动送到了她手心里。
“何须倾城倾国,媚术高超这种粗俗卑劣的手段?”
京照夜犹疑的瞥了他一眼,她清澈无比的脑子实在想不出更简单的法子。
迎着她深疑的目光,梅逊雪稍稍偏头,慢悠悠的开了口。
“只需他喜欢的人亲自前来,三五两言的软话哄着,他便会主动的交出鬼丹,到时候娘子要杀要刮都使的。”
听罢,京照夜错愕的啊了一声,接着脸色变得些微的复杂。
她吞吞吐吐道:“这......用人家捧出来的真心转头来害他,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梅逊雪冷淡淡的笑着,“天底下多得是忘恩负义,口蜜腹剑之人,血骨亲情互相算计的尚且比比皆是,一颗厉鬼真心又算什么贵重东西?”
“......”
“娘子若真得了厉鬼的一颗真心,踩进地里踢碎玩够了,扔在一旁丢弃便是。”他继续补充,语调又柔又冷。
“反正除了那颗鬼丹还有点利用价值,天底下的人都想把做尽坏事的厉鬼除之而后快。”
是的,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可京照夜听后却一时没有说话。
她深深注视他苍白的脸,逐渐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格外肃穆。
片刻过后,安静飘叶的庭院里飘出一声沉重的反驳。
“可我不喜欢。”
对面的梅逊雪一怔,终是收敛了那抹浅淡冷沉的笑色。
被红绸遮掩的眼眶就望着她沉思的白皙面容,眼眶之下半是诧异,半是微妙。
他原本认为,一心求仙问道的京照夜得知获取鬼丹的方法后定然高兴万分,可她的反应却恰恰相反。
她的态度明显抗拒而排斥,清丽透彻的眼眸还有些微的怒气。
京照夜一点一点的捏紧了他的手指,感知到他的手指冷的冰人,在这暖暖夏日如冰川一般。
“人人都说杀妖除鬼是对的,人人都说鬼的真心不重要,我觉得他们说得都不对。“
“鬼生前也是人,会哭会笑会难过,活着的时候就受尽生老病死的折磨,死了还要经历戏耍与践踏,这样的做法怎算修仙正途,人道慈悲?”
“我不屑用阴谋诡计达成目的,不屑拿别人当我的脚踏石,我要拿鬼丹,就一定会堂堂正正的拿到手。”
说着,她抬头看向对面愣愣出神的俊俏郎君,眼瞳清亮,如玉光泽,亮的如阳光普照,黑暗无所遁形。
“多年前阿爹就叮嘱过我,若修道者没有慈悲之心,没有怜悯之意,对世间万物的认知皆是非黑即白,那么即便求仙千年万年也得不到天道认可,终生与成仙无缘,因为公正无私的天道不会认可漠视世间疾苦之辈。”
“师尊也说过,她不会留下自私自利,背信弃义的人当她的徒弟,定会亲自清理门户,那是她的耻辱。”
“我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也是阿爹唯一的孩子,即便我最终与修仙无缘,也绝对不会违逆她们的淳淳叮嘱,更不会成为她们洗不掉的耻辱。”
很久很久,一直默不作声,神色凝重的梅逊雪忽地笑了。
笑的灿烂,笑的温暖。
幸好梅逊雪生前便是望仙镇的本地人,对镇里的男女老少皆有了解。
即便是那传言里神出鬼没的厉鬼,他也知晓一些秘事,便独独给她指点了迷津。
他告诉京照夜,有一位厉鬼多年来盘踞望仙镇少有露面,但并非全无线索。
想要探听详细的消息,她可以找到镇尾的一户柳家大宅打听消息,也许和她想打听的那位厉鬼就有所关联。
听罢,京照夜大喜过望,立刻风风火火的跑去镇尾寻找柳家大宅。
不料柳家大宅基本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守门老伯。
老伯的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听不明白,和他说话就是鸡同鸭讲,毫无作用。
任凭她手舞足蹈的询问了半天,老伯就痴痴呆呆的傻瞪着她,一幅完全不理解的疑惑样子。
“都没了,这里没活人了,只剩下我这个快死的糟老头子,听不懂你说得什么鬼来鬼去的怪话!”
头发花白的老伯搬出小木凳坐在门口,费劲的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赶她走。
表明身份的京照夜蹲在门前,好声询问。
“老人家,我是仙门派来的弟子,是望仙镇的百姓多次求着仙门驱除镇中作乱的鬼怪。”
“仙门弟子又如何?”老伯冷嗤一声,“五十年前的望仙镇,光是有名气的仙门旁宗就多达五六家,甚至还有想与本镇联姻的仙宗长老,哪个不长眼的鬼怪敢来招惹?”
京照夜不死心的追问:“如果望仙镇真的平安无事,这些年怎会多次发生鬼娶鬼嫁的怪事?”
老伯的脸色微变,态度冷硬,再次重复。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无稽之谈,望仙镇从未发生过鬼婚冥嫁之事。”
听后,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京照夜几乎要被气笑了。
说得口干舌燥的她从门前站起身,抬目看向院内。
便见空荡荡的厅堂高悬白绸灯笼,正中间就摆着一个牌位。
“老人家,你说镇中从未发生过鬼娶婚嫁之事,那厅中的牌位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直直的指向里面,质问道:“为何家中死了人,除了你竟无一人拜祭?其他人都去了何处?”
“那是我家的大小姐,死了五十年了。”老伯深深看了眼那排位,随即冷冰冰的回她。
“大小姐死了以后没多久,伤心透顶的老爷夫人就带着剩余的仆从全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宅中唯留我一人守灵。”
“你家大小姐是因何而死?”她不依不饶的追问,“梅家郎告诉我,柳宅有厉鬼徘徊,很可能和她有关系.......”
话未说完,老伯猛然站起身,脸色冷硬的把她往外重重一推。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声斥道:“什么梅家郎柳家郎的?!我说了,望仙镇没有发生过任何怪事,你快走吧,再来打搅大小姐的安宁,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京照夜被他又推又赶,一个字来不及多问,就被他硬生生赶出了柳家大宅的大门。
把她赶出去后,老伯把门重重一关,不管不顾的把她丢在了门外。
京照夜见他根本不愿配合,似乎对柳家大小姐的死颇为忌讳。
她失望的走下台阶,站在太阳底下双手叉腰的思索下一次该怎么套话。
从旁路过的行人个个目光冷冽的瞟了她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皆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她走。
京照夜孤身一人站在金阳安寂的街道里,莫名有种被众人独独排斥在外的错觉。
如果望仙镇的人人都躲着她避着她,找寻厉鬼就已是难如登天,又谈何查起镇中真相?
师尊送来的信已是催着她尽快回师门,久拖不了两日。
难道她真要两头落空,一无所得的回去,然后面对师尊充满失望和责怪的眼睛吗?
忧心忡忡的京照夜低垂着头,慢慢拖拖的走在回梅宅的路上。
埋着头走路的她刚转过个巷口,没注意到前方正巧走来的人,一不小心就撞进那人怀中。
那人也没料到她走路不看路,突然间有个大活人撞进怀里,当即把他冲得往墙上一撞,咬着牙发出声闷哼。
“抱歉抱歉,海涵海涵。”意识到误伤了人,她慌忙鞠躬,诚恳致歉,“是我在想事出了神,误冲撞了公子,请公子原谅。”
侧身靠着墙壁的白衣公子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见她容貌秀丽,认错端正,这公子便没有与她多计较,只是蹙眉丢出了一句话。
“无妨,姑娘下次还是仔细看路,撞了我倒是不打紧,误伤自己就不好了。”
说完,他再揉了揉胸口,便与她擦身而过,快步离去。
初次听见此人的嗓音,低沉悦耳,略带磁性,落在耳朵里格外的熟悉。
低着头的京照夜闻声就是一愣,尤其当那人与她擦肩走过时袭来一股子冷冽的梅花香,感觉更是无比熟悉。
待她回过神急忙扭身往后看,便见那白衣公子身姿翩翩,走路极快,短短功夫便穿过巷道高丛,迅速没入另外一条小路之中。
那人走的太快,又没看见正面,京照夜就无法判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她站在巷子里没有立刻追上去,暗想十之**是自己看错了。
与她夜夜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只穿一身华贵红衫,发插柳簪,还有满身不散的芙蕖衣香。
何况现在他又怀了孩子,走到哪里都挺着一个极其不方便的大肚子,和这人的区别实在有些大。
如果方才是他被没轻没重的撞了一下,怕是当场就要软绵绵的摔倒在地。
受到这般的冲击力,怕是他肚里的孩子都要被撞散了,怎会轻轻松松的抬腿快走?
想到此处,京照夜才是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回头继续慢吞吞的走。
但是......那一瞬间,那个白衣公子的声音,语气,以及背影真的很像他。
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胞兄弟。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刚走没几步的京照夜蓦然顿住。
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花厅里的一幕怪事——那对样貌古怪,说话断续的梅氏夫妇。
二老当时的模样怪到了极点,坐在桌后沉默不言,表情僵硬,像个被操控的假人。
可随着梅逊雪离开花厅不久,他们一会儿声嘶力竭的大叫她走,一会儿又念念叨叨的唤着我儿。
“我儿……我儿……傲霜.......”
“我儿,我儿……我儿啊……傲霜……”
“我的儿……我的儿啊,我儿傲霜……傲霜……找他……“
当日他们颠三倒四说的话,京照夜一直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表达什么,又要她去找什么人。
可联系此时突然遇到的这位与梅逊雪格外相似的白衣公子,稍微思虑一番后便得到了最合适的解释。
他们的意思是,他们还有个叫做傲霜的儿子,并且希望她能去找到这个儿子。
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逊雪已在她的身旁,那么梅傲霜又在何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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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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