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他站定的同时，管理员说“好了”。边子兰自觉地排在陶非身后，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陶非并没有与他谦让，只是在他将手里的书递出去之后，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啊”了一声，于是疑惑地回头看他。只见他抱歉地摆摆手，小声解释道：“我一直想借的……”他抬了抬下巴，眼神落在陶非刚刚交出去的那本书上。轻薄的毛衣似乎有些大，因为他的动作，领子滑向一边，露出半个凸起的锁骨，白得晃眼。
陶非从来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一点理解了那些整天追着边子兰欺负他的男生是什么心理。这个想法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有负罪感。
管理员拿过他的图书卡，很快地办理好，道谢后他没有停留，只是离开的时候能够听见，边子兰把怀里的书放在柜台上，连续几个扫码的声音，然后边子兰说，把刚刚那本书也给我吧。
陶非边走边想，要不要等他。这属实是一个尴尬的问题。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到结伴而行的亲密地步，但是因为顺路，即使自己先走，一会儿总要遇见……虽然心里在纠结，但实际上陶非没发现，自己已经放慢了脚步。最终，他在图书馆门口停了下来。
把书装进书包里，掂量一番，书包纹丝不动，边子兰干脆把它背在胸前，两只手放在下面托着，能省一些力气。他快步走出图书馆，完全没想到陶非还站在外面，吓得他退了半步。但沉重的书包向前坠，上半身和下半身好像不是一个人的。自己如果以现在这个姿势摔倒，或许有些奇怪，他想。
陶非看他的样子，伸手——他应该是思考了几秒钟的，虽然完全没有被看出来，但是他自己是知道的，所以最后，只是伸手拉住了他的书包。
“你怎么借这么多书？”
“你在等我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提问。然后莫名其妙地沉默下来，留下两个没有答案匹配的问题。
人的记忆究竟是怎样一种机制？陶非看过一些书，但专业的生物术语令他感到困惑，生物是他最差的科目，高中坚定地选择文科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唯一确定的是，陶非对那一天的情景十分深刻，一帧一帧变化的场景，风吹玻璃晃动的声音与每一句对话。更重要的，边子兰的动作以及脸上细微的表情……
像一部电影，反复在头脑中回放。十年来，没有半点被时间消磨篡改。
而此刻，边子兰靠在病床上，头发修剪得很短，反而使他的轮廓更加清晰了。他的脸本来就小，之前头发遮挡着，显得五官柔和，有些雌雄莫辩，现在这样才让人看出他眉眼深刻，这些都反复提醒着陶非，他是一个25岁的成年男子。对于陶非而言，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好像突然从一个少年变化成这副模样，中间的那些岁月如同一块方糖，溶解在生命里，品尝时滋味丰富，但却找不见痕迹。
陶非朝他走过去，从房门到病床的距离，居然让他觉得遥远，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都无法到达。可边子兰好像有所察觉似的，转过头来看他，对他露出笑容，这让陶非一下子把心放下，于是那距离又近了。
这样反复的拉扯让他觉得疲劳，于是再次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边子兰将自己冰冷的手覆盖到他手上，“实习很辛苦吗？才一天就累成这样……明天李叔正好要过来，你就不用过来了，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就是入职不太顺利。”陶非把今天发生的事跟他描述一番，意料之中的把他逗笑了。
“好了好了。”因为笑得用力，边子兰深呼吸缓了缓，才继续说道，“不笑你了。我觉得这是好事，你刚刚过去就赶上了案子，正好多学习一下。”
“道理是没错，就是有点担心。一般的案子就算了，影响这么大的刑事案件，我一点经验也没有，估计也帮不上老板什么忙……”
“很少看你这么没有自信的样子。”边子兰把一只手暖热了，便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到腿上，开始给另一只手取暖。陶非本来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结果不小心察觉了他的意图，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但没有把手抽出来，反而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也不能盲目自信。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还是清楚的。”
“是什么案件？嗯……方便说吗？”
“一个奢侈品牌的董事长被杀害的案子，新闻应该已经报道了。其他我也不清楚，明天可能和老板去警局协助调查。”
“刚刚你过来之前，我好像还在新闻上看到？应该是你说的这个吧……”两人说着话，隔壁传来了护士巡房的声音，边子兰一看表，已经过了探病的时间，“挺晚了，你先回去吧。”
“嗯。”陶非站起来，将他的病床恢复原状，“今天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争取明天不要出错。”
“明天要是忙就别跑过来了。”边子兰强调说。
陶非敷衍地点点头。正好年轻的护士进来，看见两位帅哥，本来被工作折磨得生无可恋的心情一下子缓和起来，眯着眼睛温柔地说，这么晚还没走啊，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提醒道，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不好意思，我这就走了。明天输液能不能再调慢一点，我看他今天晚上不太舒服都没怎么吃东西。”
“好我明天看一下。”护士点了点头。
“已经最慢了，你别难为人家了，我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你快回去吧。”边子兰说。
陶非走后，护士给他量了体温，一边登记数据一边问边子兰，“你哥哥吗？长得和你有点像，每天都来。”
“不是，是朋友。”说完，似乎不觉得满足，又补充道，“我们是邻居。”
“哦哦这样啊。早点休息吧，有事按铃。给你关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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