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猎风阵阵,和着大雪吹到人的脸上便是刺骨的寒凉。士兵挥舞着“盛”字大旗,为即将远赴乌合的二皇子萧荣清路践行。
在不知情的民众心里,他自愿请缨为质,为两国百姓免去交战,是勇士所为,是义士之举。皆称往日是看错他了,并高呼起其大义来。
还有人直道其可悲,不过是一个出身低下的皇子,无大家族可依,此番前去不过是无奈的自保之举,一时又惹得不少怜惜。
眼见京中舆论愈演愈烈,与两日前的偏向大相径庭。百姓们怜爱的声音传进各人耳朵里,却是反应各异。
萧荣端坐于略显朴素的马车之中,听着外面瞬转的舆论以及对他的溢美之词,心情颇为愉悦。
百姓对他此番离京的反应倒是如他所愿般转了风向,算是挽回了一些他在傲蕴期间丢失的脸面。
他挑起车帘,向队伍后方的城门望去了最后一眼,眼中带着某种决绝与阴冷。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心中最后浮现的,竟是那张明艳至极的脸以及她看向自己时清明到凌厉的冷眸,与看向那人时截然不同。
而后他回了头,抛了帘,闭了眼,从头至尾未现一丝留恋,只留一缕未来得及收敛的杀意在眼尾游荡、氤氲直至弥散。
……
许之骋一巴掌拍在上好的圆木桌上,原本还好好的桌案瞬间摇摇欲坠起来,可怜巴巴地震了震,又坚强稳回远处。
“哼,此子甚是可恶!惯会些夺人同情的苦肉计卖惨!”
许念将移了位的果盘默默摆回原处,凌厉的眼中晦暗不明,最后只是往父亲的茶盏里重新添上热茶,笑道:“父亲的内力还是一如往昔的强劲。”
被她这么一夸赞,许之骋总算是觉得顺气了些,却还是恼恨萧荣千方百计祸水东引到自家宝贝女儿身上这件事。
“当日在朝堂之上,吾就深觉不对。又非什么好事,他却自荐,原是打得这番哗众取宠的主意......简直是不知所谓!”
“父亲无需理会,为此人伤身不值当......”她看着父亲这般生气,心中又担惊受怕起来,赶紧替他顺了顺。
反正过了今天,萧荣的好日子怕是走到头了。
阳光透过窗纸融在她的眼里,衬出一双琉璃华彩般的清眸。
自古,这天下人的厚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见自家闺女都这么说了,许之骋也不愿再提这号晦气人物,而是安静地等待着膳食上齐。
春意和秋容一左一右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将饭菜从传菜丫鬟手中接过,而后恭恭敬敬地替两位主子布起早膳来。
春意有段时间未曾露面了,许念给她放了很长的假,让她安置好家中妹妹,情况稳定了再回她身边伺候。
“回来便好,家中情况可稳定了?”许之骋知道春意是自家宝贝女儿亲自带回来的丫头,前段时间家里又逢巨变,故而关心了一句。
“谢老爷关怀,托小姐的福,又是赐宅子又是雇奶娘的,家里几个妹妹也是懂事的,奴婢一切都好。”说这些时,春意眼中已有泪花闪动。
秋容垂下眼眸,刻意压下心中的失落,可紧紧咬住的唇以及微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也知道春意的身世有多么凄惨,自己很同情她。可是明明她才是自小伺候小姐的那一个,怎么现在倒像是她更受小姐青睐了......
许念将秋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失笑。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她当然不会亏待秋容,虽然她不像春意那般陪伴了她一世,但与她也有着自小的主仆情谊。况且,她对秋容还是有愧疚的。
该备的嫁妆也早早就为她备好了,只等她有朝一日寻得一如意郎君,自己便送她风光出嫁,保准她能够平平安安度过富足的一生。若她选择独自一人潇洒快活地活,也没关系,她同样会送上更厚的礼以表祝福,让她有快活一生的资本。
“喏,你最喜欢的桂花糕~”许念捻起一盘精致的点心,将她赐给闷闷不乐的秋容。
小丫头见了瞬间便两眼放光,一张脸立刻就乌云转晴了。滑稽的变脸速度惹得在场的人都哈哈笑出了声。
小女孩子嘛,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要小姐多看看她罢了......
春意见状也跟着真心地笑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一边暗叹小姐心思剔透,竟能将秋容那点儿小女孩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三两下就巧妙地解决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难题,一边又毕恭毕敬地将桌上的四副碗筷摆好。
言笑间,看着桌上一如既往摆放着的四副碗筷,二人一时有些怔然。
许之骋偏头往萧怀常坐的位置看去,那处现在却空落落的,让他的心里也变得有些落寞和空荡,幽幽叹出了声:
“怀儿现在已是六皇子...像往日那般同桌而食怕是再也难得了,他的碗筷便先撤去,吾看不见,这心里啊也好受些......”
说完,他又一次感叹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老想着这两个孩子能多多地陪在自己身边,一个也不少。哪怕就这样静静地用膳什么也不说,他心里也踏实。
听到父亲提起表兄的名讳,许念不由得又想起那日他们二人久久相拥的场景,脸微微透出了些红。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安慰之语。
“伯父可是在念我?”
一道熟悉的声线从门外传来,清润如初雨,无端令人感到心安。
抬眼望去,却见一极高的矜贵少年翩翩而来。
今日的他身着一袭华贵的明黄中衣,外头披着的是一件厚厚的暗红大氅,氅上还有点点白雪未曾挥落。一枚青玉腰带若隐若现地绕在腰间,勾勒出精瘦的腰身。玉冠整竖,只一条细致的丝带系于冠上,垂于发间,随风而动时更显其俊逸。
可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还是他那张将皇家色系都压得有些黯淡的俊颜。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星眸潋滟生辉,耀眼得仿佛能使这世上所有的好风景都黯然失色。
许念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华贵高调得不似往常。让本就因他突然出现而有些意外的两人眼前一亮又一亮,惊喜万分。
许之骋见他出现,赶紧召回那个撤下他碗筷的门人,并让其重新摆好。乐呵呵地拍了拍萧怀的肩,大笑道:
“来得好啊,吾正念叨你呢!坐,今日还是那几道念儿和你都喜欢的菜。”他一改方才的落寞,脸上满是悦色,指着桌上的菜肴朗声说着。
“谢伯父挂念。”萧怀也不客气,才在他常坐的那个与许念挨着的位置上落座,眸子便不由自主地直勾勾朝身旁人望去,要不是因为有许之骋在场他多少有些顾及,怕是恨不得一刻也不移开了。
“咳。”许念被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六殿下...”这三个字叫出来的时候,她明显看到他的眉头动了一下,可喊都喊了...再者,那日他到底也没说希望自己如何称呼他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
“今日怎么有空前来,不用盯着苍怀王府的落地事宜吗?”
明德皇帝很久之前便为萧怀的生母慕容舒留了一座清静的宫殿,这几日萧怀都歇在了那处。
他倒是想厚着脸皮跟着许念一起回将军府,在王府落成前都与从前一般无二,过同府而居,醒来就能相见的日子。
可那么大的舆论压着,如此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是为了念儿的女儿清誉着想,他也只能忍痛灭了这念头。过了好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日子,饱受相思之苦。
今日他终于寻到了由头回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冰冷生分的称呼。
看来,求亲事宜得再加点紧了。但又觉得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准备还是得更充分些。不能负了念儿那句誓死不弃。
“已选好址,不日即可动工。”
不过片刻,情绪早已在他心间千回百转,却也在复杂的思绪间隙听清了她的问题,认真地作了答。
“选在了何处?”许之骋兴致勃勃地问起,他是不愿王府离将军府过远的。
萧怀自然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将视线移到了提问之人的身上:“将军府对面正好常年空悬,便改定于那处了。”
对门而居何尝不是同居。
许之骋扬了扬眉,直呼大妙:“对啊!吾倒是忘了这回事了...想来位置大小倒也合适,你们以后这...也方便,好!实在是好!”说完又大笑了几声。
如此一来,相见便不再是难事。许念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却冷不丁听到了父亲似有深意的后半句。
她先是心里一诧,复而开始感叹父亲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没办法,她只能无辜地眨巴眨巴眼,装作没听懂地用起膳来。那神情倒是和先前明德皇帝暗示二人婚约时许之骋蒙混过关的表情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涩与不自然。
在父亲面前,她和表兄从头至尾就像是两个无处遁形的幼童,任何微妙的变化都无法在他面前掩藏。
而后,三人又和往日一样,言笑晏晏地用起膳来。哪怕在场几人的身份早已不能同往日而语,一切却仍如之前那般和乐融融,仿佛并没什么不同。
许之骋依然会和萧怀谈及一些政事和公务,说他的心腹马维这几日代他练兵是越发熟练了...接着又谈到天下诸国纷多局势复杂,盛国要强盛久立需要做些什么......又或是更为敏感的一统天下之类的话题......
他们谈及这些时从不会刻意避着许念,反而会听她畅谈自己的见解,并大为赞赏。
用完膳,他们又极为默契一同告别,将独处的时间留给许之骋。他总要与那副佳肴堆积如山却一口没动的碗筷说上一会儿话的。
出了门,萧怀便没那么有所顾忌了。
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温柔,直接就牵起了许念的手,拉着她往府外走去。二人隔衣而握,不断攀升的温度透过不厚的衣衫互相传递。
穿过长长的走廊,依稀可见从小青梅竹马一起渐渐长大的残影。
快大婚吧,受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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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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