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关出头

朱红色的院墙覆上一层绵密的积雪,黛绿的飞檐在满城素白里熠熠生辉,好似一只只翘首引脖,随风而起的云雀。

在这个满城风雪的隆冬,江府里,婢女流水似地穿过纵横交错的连廊,行色匆匆地端着各式的妆匣。

为首的婢女敲响了一扇紧紧阖上的门扉:

“姑娘,夫人说虽然纳征定在了年节之后,可因这日子挨得近,又是高嫁,当日的衣裳首饰必得先仔细准备着,不能出错,您可要仔细瞧瞧?”

然而,里屋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僻静的内宅里,只有婢女的声音在缓缓回荡。

为首的婢女不依不饶,又一次敲响了宅门:

“姑娘,夫人还说纳征当日需要您亲自绣些绣品作为回礼,您可要尽早准备才是呀!”

依旧无人应答。

婢女慌了神,张皇失措地撞开木闩,只见里屋空无一人,她下意识地往窗棂旁望去。

墨色画就的山水屏风旁是一个名贵红木制成的木架,而上面一贯搁着的短匕首已经消失不见了。

“来人呐!二姑娘不见了!”

夜色裹挟着京城,打更声和往常一样远远传来,寂静的长夜里,一声惊呼响彻了整个江氏府邸。

江府里慌作一团,而此时的城门楼外,微弱的烛光将女子幽雅闲静的身姿和马的影子一并拉得很长,投影在城墙上。

她牵着马停驻片刻,这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一切如常。

江意桦是京城里诗书娴熟、礼仪俱佳的江府贵女,盛名远播,是所有闺中姑娘的典范。

就在一个月前,她参加了宫里举办的赏花宴。

这说是赏花宴,结果却邀请了满城的适龄姑娘,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给当朝六皇子选妃。

王妃之尊,天家富贵,这位子京城里多少人盯着?

江意桦没那个心气,也不打算去争,到了宴会上是能躲则躲,尽往人堆里扎,见着六皇子便远远地施了一礼后,就安安生生地坐在角落里。

事实果然也如她所料,各家姑娘那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现场的才艺表演是一个接着一个。

江意桦乐得清净,礼仪周全地坐在那一动不动,活脱脱一个场外人。

硬生生等到宴会散场的时候,江意桦依旧没出什么风头,盈盈一礼,便十分合规矩地随着众人退下了。

本着以她的表现怎么也不可能入六皇子的眼,江意桦回去后十分放心地继续做她的江氏二姑娘。

直到近日六皇子亲自带着大大小小的数个聘礼前来提亲时,江意桦才彻底被惊了个五雷轰顶。

不是说六皇子天天宴饮作乐,喜欢风趣又有闲情逸致的女子吗?她只恨自己的消息实在很不靠谱。

不过,江意桦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能轻易认命的性子,她连夜收拾了包裹逃了出来。

雪化的湿气扑面而来,喉咙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江意桦身姿婷婷,侧身最后回望了一眼城门。

她抚了抚马鬃,熟练地拉起缰绳后,利落地挥鞭,坚定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夜色从暗淡到逐渐明亮,经过一天的奔袭,日光斜照,天色又再一次暗淡下来。

江意桦策马跑了一整天,路上不曾停歇,一直赶路到现在。

眼前陌生的景色令她有些微的晃神,她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这位姑娘——”

一个穿着汗衫的伙计站在山路边,扯着嗓子大喊,“天色不早了!再往前去可没有住处了!可要在小店歇歇脚啊?”

他挥舞着汗巾,一脸笑意盈盈地招呼着。

“前面没有住处了?”

江意桦勒马停下,细眉微蹙的展开方才沿途换来的地图,图上分明画着往前二十里还有一家客栈。

“这位姑娘,你这地图上还没改,前面那家客栈呀,早关门了!”客栈伙计眼尖地看出她的疑惑,率先扯着嗓子解释。

是这样吗……江意桦没走过这段路,倒还真没办法判断他说的真假。

思索间,她眼眸随意一扫,却是瞧见了客栈前,一双骨节分明正在作画的手。

客栈外,一张略小的桌上展着一卷画纸,那双手极为灵活。

他轻提画笔,笔锋先抹后转,眼前的山脉倏忽间便落在了画中。

江意桦眸光一闪,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这画里山川异域,壮阔无边,当真是好画!

她踩着马镫,翻身下了马,因为数年的教养,江意桦先整了整衣袖褶皱,理了理裙摆,端正了仪态,才朝那伙计道:

“也好,那便先停留一晚。”

“好勒——”客栈的伙计迅速上前替她牵了马,拴在马厩里。

“一间客房——!”

他一边喊一边弓着腰,“姑娘,这边走。”

“你先去准备着,我稍后再进。”江意桦没有跟着伙计进屋,反倒转了个身,在客栈外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那画师只顾着作画,画上的水墨纵横千里,他眼也没抬,手也没停,周遭的动静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江意桦专注地盯着画卷,赞不绝口,“我见青山多抚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先生对坐青山,孤影成画,天人合一之态真是绝妙!”

然而,她的眼神却忽然一凝,皱了皱眉。

高耸的群山里,画里的人却格外渺小,沧海一粟尽显漂泊之感。

“先生的水墨细致入微,只可惜…”江意桦话还没说完,那人的画笔却微微一滞。

他嗓音微涩,声音低沉,凝滞在喉间,“可惜什么?”

“只可惜、先生在喧闹之境作画,画中倒多了分骚动不安、漂泊无依之感。”

江意桦背脊挺直,抬眸直勾勾地盯着画师,说出来的话语平稳有力。

画师没有看她,只是蘸墨的手却停了下来,一滴墨汁滑落,慢慢地晕开在画卷上。

僵愣片刻,他将毛笔搁在墨台上,声音低沉,但拖着的尾音却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微微上扬,

“掌柜的,上壶好酒。”

“好嘞!”没过多久,客栈的伙计便高托着酒壶呈了上来,“客官,上好的中山松醪酒!”

一边说,又一边忙不停地递上两只酒杯。

眼见着伙计退下,江意桦素手一挑裙裾,落座下来。

她身上淡淡的香脂气息被晚风吹浮在空中,纤细清雅的身姿融在远处的群山里,好像融入了画中,看起来娴静柔和。

若是按照她多年的教养行事,在外男面前露面便已是逾矩,更何况同坐饮酒?

但她既然已经逃出了江府,索性依着自己性子,这些小节不管也罢。

只是,她方才落座的时候,似乎看见了对面画师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江意桦偷偷瞟了一眼画师,他一言不发地斜靠着在座椅上,空气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嗯?怎么回事?

她看诗词画本上,文人雅士,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时把盏对酌也算是雅事一桩,难道是她想岔了?

莫不是……是她误会了?这画师点酒是为了自己独饮的?

想到这里,江意桦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说不尴尬那是假的,江意桦只觉得自己的脸似乎唰一下红了起来,她背脊僵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僵在木椅上动弹不得、进退两难。

“那个…”

终于,江意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脸上的燥热,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

“我说中了先生的画,先生不请我喝一杯么?”

两年前,柳云则一路从江南北上,千里赶考,是为了一展心中抱负,入仕为官。

然而,等他到了京城,他才明白其中门道深远,名门贵族中多得是寻靠山,行贿赂的举子,像他这般的寒门,是清流,可氏族当道,官场不需要这样的清流。

他苦考无果,心灰意冷之下,只能沿途卖画为生,辗转回乡。

今日,他骑着一匹驴随意地停在了一家客栈前作画,这家客栈和他经过的无数座山里的店家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画了多久,低头描绘间,忽然有人向他走近,他的余光里只看到一抹曼丽华贵的裙裾。

开口之人声音柔和清丽,可说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般,三言两语便击中他此时心境。

他刚点了壶酒,那女子便坐了下来。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清骨秀,婉婉有仪,高高挽起的发髻乌黑如墨。

她伫立在寒风里,裙裾飘拂,好像在站在画中,一看就是出生于高门贵府。

柳云则有些复杂而烦闷,又是世家子弟,名门贵族?

与他这等寒门子弟、终是不同的,一股难言的疲惫从心底里涌上来,直接蔓延至五脏六腑。

他明明没醉,可包裹着他的无力感却比醉酒更甚,倦怠和窒息感几乎快要拖垮他。

长久的沉默后,他嗤笑一声,终于挑了挑眉,抬手端起酒壶,稍稍倾斜,透明的酒便滴落在杯盏中。

他伸手搁在江意桦面前,冷声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诺,你的酒。”

这态度……

江意桦皱了皱眉,她自小最不缺的就是礼仪教养,倏地被这样对待,远山般的细眉此刻已经不自觉地蹙起。

她压住心中的不悦,素手端起了酒杯,抬眼时却蓦地撞上那双眼睛。

直到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情绪,他眼中的光快要被磨尽了,那是一双仿佛溺水快要窒息了的眼睛,沉沉的雾气覆在眸上,透不出一丝光亮。

分明是与他画中一样的情绪,甚至是比画里还要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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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关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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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出逃记
连载中恬熙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