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惊呼四起,鼓乐骤停。在一片桌椅碰倒、瓷器碎裂的混乱声响中,沈稚还未等反应过来,人已被一股巨力拽起——紧接着被拥进一个全然陌生的怀抱。
她心跳都静止了。
紧紧搂着她的那条手臂虽然细瘦,却遒劲有力。沈稚一声不吭,任由他将她的脸藏进怀里,只耳闻呼呼风声,感受到几个纵跃。紧接着身体微沉似乎已坐在某个高处。眼前光线略暗,耳中听闻一句“莫伊尔库”。声音青涩微沉,语气却很是小心温柔。
沈稚不解其意,仍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没有响动,才缓缓睁开。
眼前正是那凶夷小少年。金棕的眼眸紧张望着她,一双手仍僵硬的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沈稚俯身定睛一看,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两人此时竟高高坐在帐梁上!
大帐巨大而奢靡,尖顶拱起,这根帐梁少说离地也有两丈多高。况且四下无依无靠,双脚还悬在外面……
沈稚瞬间吓得动弹不得,手脚冰凉——她两辈子加在一处,也没爬过这么高的地方啊!
下方惊呼、怒喝的声音不断,沈稚心中紧张穆云珠,不停告诉自己往下看、往下看、不会掉下去的……
可身体却诚诚实实的颤如筛糠,一下都动不得。
那凶夷小少年似乎知晓些南国的礼仪,甫一脱险便守礼地松开手臂,远远退开守着。直到见她脸色苍白、袖口发颤,才一点点重新凑过来,神色似有些挣扎,低声念一句蛮语,小心翼翼将她搂住了。
沈稚后背瞬间有了依靠。腰后横过来一条手臂,很是贴心的虚虚护在身前,她立即抓紧。瞬间有了靠背和扶手,待遇简直天差地别,一颗心才勉强从喉咙口跌回了肚子里,沈稚感动得简直想哭。
她不自觉抬头去看旁边的人。只见那凶夷小少年面颊微微泛红,神色既羞且愧,好像做错了事情般,视线慌张低垂着,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手臂不知是被她捏的还是太紧张,也在微微发颤。
沈稚完全放心了。没有威胁。
便专注去看下方。
那出笼的猛虎已被侍卫们联手制住,此刻伤重垂死,鼻翼快速地翕张着,胸肋的起伏渐渐衰弱……可那猛虎依然双目赤红,死死盯住穆云珠。
小郡主面色微白,仍不堕将门虎女的风度,双手剑一长一短,护在自己身前。
宇文诺站在她的身旁,小厮书童正慌张地给他裹手臂伤口。
徐管事在混乱中竟被鬣犬咬死。棕熊懒洋洋躺在笼中,至于金豹和鬣犬,此时已不见踪影。
下面一片狼藉。不知谁在混乱中打翻了兽脂烛,侍者们正忙着以水灭火。
红袖悄悄顺着柱梁攀爬上来,压低声音用蛮语斥责了那兽奴一句,小兽奴立即白了脸,慢慢松开手。
“扶手”要撤,沈稚本能地一把抓紧!
红袖哭笑不得,亲自将沈稚抱进怀里。沈稚长舒一口气,听见红袖又对那小兽奴说了些什么,这次的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但这次小少年反应更大,呆怔怔的望了一眼沈稚,金棕的眸光显得委屈巴巴。
随后朝便灵巧地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落地,趁乱溜了出去。
*
沈稚扶紧红袖的胳膊,“红袖姑姑可看清了?刚刚到底发生什么?”
红袖拍拍她的手,“小姐莫怕。方才那兽笼出了些差错,让虎跑出来险些惊到云珠郡主,幸而宇文公子挺身而出方才脱险。”
沈稚眨眨眼,她那时正被兽奴抱着向上纵跃,什么也没瞧见。“宇文公子如何,伤得严重吗?”
“不碍事的。事发突然,宇文公子挺身护在郡主身前,手臂是郡主情急之下拔剑时误伤的。那虎还不曾扑到两人面前,便被两名忠仆先后以身挡下了。”
许稚微微蹙眉,“那两位义仆是何出身?可还救得成?”
“皆出自宇文丞相府。” 红袖叹息一声,轻轻摇头,“已经抬出去了。”
沈稚一怔,低头看着下方。穆云珠正关切地望着宇文诺,那翩翩佳公子此时也不摇扇子了,发簪微歪,长衫生皱,有些狼狈地卷着半截袖子任小厮包扎,一边笑着回云珠郡主的话,神情间有些腼腆。
再看穆云珠,此时瞧他的神色已生了极大的变化。竟郑重地福身,行了一礼。
表姐一向高傲得很,何时向同辈屈膝过?沈稚微微闭眼,事已至此,宇文诺上辈子如何能一夕之间攻陷云珠郡主的心防,已经昭然若揭。
今夜倘若她不来,事情会是怎样?
穆云珠刚刚进帐玩乐,便会因“飒爽身姿、气度不凡”被宇文诺误成男子,“一见如故”,上前结交。她或是表明身份,宇文诺尴尬赔罪。或是将错就错,认下这么个“兄台”。
紧接着作为雅乐斋东道主的宇文诺便会大尽地主之谊,热情招待云珠郡主。宇文诺自负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很有些花丛中习得的本事。若想讨姑娘欢心,恐怕不止一套风流手段。
沈稚隐约记得云珠表姐曾泣泪哭求,“他丞相公子的身份,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娇养长大,贵不可言。如今肯为我舍下一身傲骨,不畏人言在府外跪地苦求三日。我为何就怯懦至此,不敢信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如今想来,恐怕是在今日宴乐中宇文诺便已坦诚过往,穆云珠信了,选择既往不咎。
万幸今夜有她在,两人尚且不曾说过几句话。否则以宇文诺巧舌如簧的本事,此时必定哄得表姐芳心欢愉,甚至暗生情愫。
酒酣情热时分,骤然猛虎出笼。丞相公子在生死之际不惜挺身而出,以身相代……
试问天下间有几个姑娘能撑得住,不动心?
更勿论宇文诺生得一张俊俏面庞,风流身姿。
沈稚都想给他鼓掌叫好!这样一出大戏,显然筹谋多日了。只是……此人未免太过心狠狡诈。
两位忠仆刚刚为他殒命,他并无一丝哀戚,仍满面春色、情意绵绵的同穆云珠谈天。
不仅如此,那徐管事为丞相府办事多年,刚刚还与他交换眼色暗号,显然兽笼松脱乃是两人的密谋。前脚办完事,后脚便将人趁乱灭口……
如此心狠手辣!
怪不得上辈子穆云珠孤立无援时,能被他活生生折磨得难产一尸两命。
沈稚的眸光渐渐变冷。“红袖姑姑,今夜事有蹊跷,我们得想办法弄清真相。一会儿找机会告诉哥哥,让他先留下虎尸。”
沈瑞此时正叫人搬了长梯,向她挥手,“稚儿!快下来。”
沈稚瞬间花容失色,吓得什么都忘了,“红袖姑姑,我、我……”
红袖忍笑,“小姐伏在我背上,一会儿别睁眼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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