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平侯所言,金吾卫在休沐日的清晨,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到处贴告示。
就为昭告天下,献俘礼当天在朱雀大街“煽动人心者”,乃是南梁伪朝派来的奸细。
这案子由吴王、赵王领衔调查,并三法司审理,已经结案了!
该杀的过些天全部明正典刑。南梁伪朝不做人,要害我们大周朝君臣相疑!
但是,圣人作为英睿之主,并没有上当受骗,大家可以放心。
朝野上下吃了定心丸,休沐日的上午,接连不断的客人涌进东平侯府,为品级上升的东平侯夫妇,和三位新鲜出炉的男爵道贺。
与蔡令仪的回忆相同,这次灭国大胜是本朝头一等军功。
父亲的爵位,从县侯升到国侯,母亲的诰命水涨船高。
除了长兄,其他三个哥哥都被恩封县男,想来职衔上也会有所变动。
而蔡令仪也收到了大笔赏赐,包括金银摆件、进贡的精美布料,甚至还有药材胡椒等等,足足塞满两个仓库。
不是蔡令仪见钱眼开,实在是她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含着金汤匙躺在名贵器物上”的体会了。
太怀念了。
她把这次受赏的清单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看的阿池心里发毛,这又是怎么了?
时下风气,贵人决不能沉溺于敛财,更不能张口金、闭口银,这样太不体面。
蔡令仪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种人都是没吃过缺钱的苦头,但她也不得不迁就这种愚蠢的想法。
清单像黏在她的手上,实在不想交出去,但痛定思痛,蔡令仪还是将赏赐清单递给了阿池,让她收好。
阿池自去盘点,蔡令仪随意叫了个小丫鬟,抓了一把甜樱桃给她,叫她去跑腿:“去前头寻管事妈妈,问咱们府上是否雇过一个帮工。这人应该姓徐,都叫她十三娘。”
上辈子蔡家流放之前,母亲从京城请来一个人,就是徐十三。
她与蔡令仪年纪相仿,却比蔡令仪成熟的多。当时母亲或许发现了危险的到来,让女儿出家之外,也让她与蔡家下一辈的孩子跟着徐十三学武。
然后就是流放,徐十三随蔡令仪,追着蔡家人前往岭南,那一路上,她们才真正亲密起来。
那时候,蔡令仪才知道,十三娘曾经在自家帮工,母亲殷夫人帮了她。十三娘的母亲去世了,她没有后顾之忧,就答应殷夫人的请求,来蔡家教习。
再后来,为了保护蔡令仪,十三娘死了。
如果没记错,现在正是徐十三最艰难的时候,既然蔡令仪重返此刻,又怎么能视若无睹,袖手旁观!
从五福堂去侯府花园,沿着湖边爬上假山,坐在亭中,侯府大半景色引入眼帘。
蔡令仪举目望去,里仁堂附近人头攒动,好热闹啊。
据说,温国公、代国公、蜀国公、平原侯,清源侯,江国公等勋戚,或亲自,或由夫人带着儿女过府道贺。
这只是身份地位足够,能被请进府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想送礼,却无缘入门。
亭中的蔡令仪盘算一下,此时,自家居然聚集了小半个朝廷。
不过倒也没什么,小场面罢了。
在她的记忆里,温国公家的排场更大,他们老国公的丧礼,据说大半个朝廷都去了。
“十娘!”
山下,气喘吁吁的小丫鬟挥舞着双手,跑上来禀告:“回禀十娘,管事妈妈说了,府上之前是有个十三娘做短工干活。但前几天她手受伤了,也告诉了府里,她最近都不能来帮工。”
“我知道了,你传话传的不错,等我回来再赏你。”
“十娘,还有一件事。”听见有赏赐,小丫鬟就殷勤地对蔡令仪道:“方才我在前头,听见有个年轻郎君问您在哪,我留在那听了一耳朵,管事妈妈们叫他二郎。”
蔡令仪记忆中,能大大方方问自己在哪的二郎,只有一位,是母亲的娘家内侄、外祖父的嗣孙,名叫殷纠。
但蔡令仪不想同他打照面,这位殷家表兄啊,呵呵。
她带着小丫鬟下假山,又让人传话给胖管家,让他安排车马,自己要出门了。
这事夫人交代过,胖管家赶紧照办,只是谁也没想到,十娘这天没有去寺庙,而是去了城中通善坊,她说想去看杏花。
六月哪里还有杏花可瞧,但小主人说了,他们就得照办。至于到底还能不能看见杏花,这不是他们能管。
为了避开过府的客人们,蔡令仪特意命人走侧门,没想到这都能被“抓到”。
“我运气真好!”
突如其来的爽朗声音,让蔡令仪愣在原地,她不敢置信的掀起纱帘,那马上的少年,赫然是温国公家的三郎,夏伒(jìn)。
夏伒肤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甚安静的郎君,他灵巧地翻身下马,快乐地凑到车前:“十娘,你怎么也在这!”
这是我家,我还能去哪?
他可真傻,然而看着夏伒大大的笑容,和他露出的两排大白牙,蔡令仪也跟着笑起来。
她没好气的问:“是我该问夏三郎,放着好好的门不走,跑到这,小心世伯教训你。”
“才不会,我是送他们来的,有我大哥陪着。”夏伒没说实话,其实他因为功课没做好被惩罚,所以不能去蔡家做客。
让自己随侍,却不准自己同去,这罚的也太狠了。
夏三郎原本很不开心,可他运气真好,居然在这遇上了十娘:“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隔着纱帘,蔡令仪眼神复杂的看着夏伒,上辈子的夏伒也曾派人去过岭南,听说他被派往西北做官,再往后,就没了消息。
人长大,面对的烦恼多了,自然不能永远天真不知愁。人生中欢乐的日子,似乎也就这么几年。
蔡令仪良久不语,夏伒觉得不自在,他挠挠头,试探着问:“要不然……”
“一起去通善坊吧,看杏花。”
“现在还有杏花?”
“那你别去。”
“我去!”
·
不同于南曲坊多是官宦居住,通善坊来往的人很杂,有靠着杏园做小生意的,也有世居于此不想搬的,还有家中败落者,如徐十三家。
蔡令仪不知道徐家住哪,她只知道徐家在家道中落后,在通善坊住了很多年。
不过这难不倒她,真正经历过世事的蔡令仪,很清楚这种地方都有包打听。她拿出自己特地准备的铜钱,只需要她花些钱,随便打听……
“三郎!”
夏家家丁这撕心离肺的一嗓子,吓得蔡令仪手一抖,将手里的铜钱洒在了马车里。她又急着捡钱,又急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蔡家的人回报,夏三郎路见不平,和人吵起来了!
真是会惹麻烦,蔡令仪气的掀起纱帘,往最喧闹的地方一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干的好啊,夏伒!
踏破铁鞋无觅处,站在喧闹中心的,居然就是徐十三。
徐十三娘身量很高,一看就知道她矫健有力,不同于一般女子。她站在那如鹤立鸡群,蔡令仪一眼就瞧见了她,真的是她!
但她身旁,居然有一辆驭白马,垂朱穗,嵌琉璃的华丽马车。
这是什么人,没听十三娘说过,她家认识什么达官显贵。蔡令仪心生疑惑,但是她的疑惑很快在心里消失,只余愤怒。
“有这样的公子来家里,十三在外面做的什么工,身子骨受得了吗?”
“别和她娘一样,把身子糟蹋的起不来床!”
“怪道不肯多瞧咱们一眼,原来是攀高枝了。”
“公子不知道,这徐家母女,可是咱们通善坊两朵花啊。”
通善坊人多口杂,徐家又只有寡母独女,有些镇日不干正事的闲汉就喜欢盯着她们,嘴里不干不净的占便宜。
这些闲汉在通善坊浪荡多年,此刻拿腔拿调的嚷嚷起来,赶在中午时分,坊内左邻右舍在家的不少,很多人都涌过来看热闹,对着徐十三指指点点。
华丽马车旁的三位年轻公子脸色阴沉,车中又出来一人,对那几个闲汉指指点点,几个人似乎在商量什么。
马车外面,夏伒还在努力和那些闲汉辩驳,认为他们这样诋毁小娘子的名誉,是不对的!
马车内,蔡令仪的拳头越攥越紧,她深深吸气,又沉沉吐气,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打架的地方。
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刺耳,那些轻佻下流,拿十三娘调笑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蔡令仪的心里。
啪的一声,车门被踹开,家丁们看向小主人。
夏伒那边,众人也看见这位纤纤弱质的小娘子,咬牙切齿,手里挥舞着马鞭,指着那几个闲汉,猛喝道:“打!”
如果坐视友人被人羞辱而无动于衷,蔡令仪还操心什么家门存续,她自挂东南枝算了!
一声令下,蔡家的家丁冲了上去,那三位公子的随从,也迅速将徐家门口围了起来,将混战现场与围观的百姓隔开。
从苏州到岭南,上辈子蔡令仪没少与人切磋,可眼下她这副身体只有十三岁,还没经过日后的百般磨练,与人动手很吃亏。
一下没注意,蔡令仪险些被那些脏东西碰到,幸亏那辆马车里跳下来的青年,将她揽在怀里,叮嘱她小心。
蔡令仪有些脸红,两辈子她还是头次和异性这么亲近。可蔡十娘马上发现,这位“郎君”,其实是位娘子,看模样比自己大几岁。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这位姐姐和那三位公子带来的人,已经将闲汉按倒在地上。
长舌公们嘴里被塞满泥土,在地上蠕动着,像几条随时能被踩死的虫子。
看来他们是没机会胡说八道了。
围观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蔡令仪还没来得及道谢,夏伒却惊道:“景……裴兄?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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