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呢?他不与我们同行?”
章呈风眼底带着歉意,扯了扯嘴角,道:“原定的事情出了差错,我派他去解决了。若是想想欲与他同行,我即刻传信于他?”
柳相歌急忙摆手,道:“别了,不必如此麻烦。呈风兄,我只是随口一问。”
二人此刻立于亭枫城城门不远处,柳相歌有些后悔问了章呈风那个问题,呈风兄的表情怪可怜的,好像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可是他只是问了入骨的行踪,他正愁怎么转移话题,眼尖瞧见城门布告前围了一圈人,有衣衫褴褛之人,有衣着华丽之客,也有打扮怪异之人。柳相歌一时新奇,拉着章呈风道:“呈风兄,你看,那边好多人啊。我们快过去瞧瞧。”
章呈风依言颔首,看着不自觉牵着他的手的少年,神情温柔,此时,他身旁的少年明眸皓齿,恣意活泼,连他自己也被这少年意气感染,嘴角不自觉扬起。
二人近些,柳相歌一看,布告栏上高高贴着一纸,上书九个大字:月府招人,有意者面议。招人的字写得潦草,想来写字者也对此不抱期待,只是随意写随意应付。底下的百姓皆对此议论纷纷,无他,月家乃亭枫城甚至整个大良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且无论月家如何,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要是能够到月家人面前露一露脸,事成与否尚且不论,得到的赏赐足够他们潇洒快活一辈子了。但这些人却没有轻易揭下招人纸,他们尚且有些顾忌,这事不是能不能成功的问题,而是小命能不能保下的问题,有命挣钱没命花钱,此事难难难。
柳相歌好奇地看了看四周那些人的面部表情,有些看了布告先是大惊后又大喜最后面带犹豫,有的从一开始就愁眉不展神色犹疑,柳相歌扯了扯身旁一面带愁云的汉子,道:“这位大哥可是家中有何难处?我观你面容郁郁,几次想要上前揭榜。可是又什么原因?”
那汉子勉强笑道:“这位小兄弟眼力极佳,也是猜对了。家中遭逢大故,妻女重病,一时凑不上钱,既想要揭下此榜求些药钱,又怕途中断送性命,家中本就困苦,若是我丧命妻女真就无所依、无所倚了。”
听了那汉子的解释,柳相歌又道:“大哥,我有一事不解。月家是个大家族,府中自然能者辈出,为何会设下此榜?方才你口中的‘断送性命’又是为何?”
“这位小公子你可是不知,此事,怪哉。”一面容慈祥的老者说话了,“你说,凭月家的本事为何不能解决此事,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做不到。遑论月家经年累月豢养的那些谋士、客卿?”
章呈风看了看二人,道:“你这人说话惯会绕圈子。说来说去,你却还没有说到点子上。你只需向我们解释月家设此榜的目的即可。那些陈词滥调无需再道。”
“好你个红衣公子,生得倒是俊俏,性子委实不好。老夫如此说了一通,还不是怕你们因为一时冲动,揭下此榜。你倒好,竟然嫌老夫啰嗦。如此,忒不识好人心了。”
“老爷爷莫气。”柳相歌挥了挥手里方才从众人身边挤进去、随即趁着众人没注意快速撕下的纸张,道:“呈风兄性子柔善,方才只是急了些,老爷爷莫怪。眼下,既然我揭下此榜,老爷爷能否告诉我们二人此事为何凶险?”
那老者吹胡子瞪眼,下巴蓄着的胡子被他自上往下顺了又顺,他轻哼了声,待人群唏嘘褪去,这才与二人站在一角解释道:“此事,怪哉。我瞧你们二人的打扮,不似寻常人。兴许能够保下性命。”
接着,他转身,朝月府的方向叹气,“此事说来话长……”
一月前,一雍容华贵的妇人一如往日推开自家二儿子紧闭的房门,口中道:“玉儿,别怪你父亲。你父亲也是有苦衷的。这几年素城发展快速,势力遍及大良各地。甚至,和上面的人联系紧密。亭枫城这几年不比过去。玉儿,母亲曾经听说过阿芜样貌在大良也是榜上有名,其面若桃花,性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你若过去,她定不会亏待你的。玉儿?”
那贵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却见儿子始终背对着她,着中衣,披头散发,直挺挺坐在椅子,一直不发一言,她颇感奇怪,意识到不对劲,才上前,轻拍他的肩膀,奇怪道:“玉儿?”
谁料那具身体竟然直挺挺落地,砰的一声,惊得那贵妇人急急退了几步,大惊失色,险些倒下,她高呼:“玉儿!我的玉儿!”
“此番,算是打乱了亭枫城的计划,所幸素城没有来人,月城主月不朗当即修书一封寄到素城,原定的婚期也推到明年三月。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月二公子下葬。只是停灵七日中,所有守灵之人无一逐日因掏心而亡。月家,说来也是除祟大家,月城主当即派族中弟子前来查看。无一例外,这些前来守灵的弟子全部死于掏心。意识到此次恶祟不简单,月城主亲自前来守灵,前六日风平浪静,可最后一日却出了差错,月城主也被恶祟袭击,重伤昏迷。眼下亭枫城由月大公子月月温及暂代城主一职。”老者叹气道。
“为何那些人不即刻将月二公子下葬?”柳相歌摸着下巴沉思道,“如此,也避开了那些守灵人惨死,也能够让那些月二公子黄泉路上走得安心?”
老者摇头叹气道:“非是不能,而是那口棺材动不得。这位公子,你可知鬼尸?”
柳相歌道:“尸者,死者矣。凡人修得功德圆满,死后或可飞升成神。但大多数人死后便成鬼,被引渡至鬼界轮回。有些怨鬼,死前含怨,怨气吐出,死后便能成怨鬼。此类鬼,要么法力高强,为祸一方,要么法力低微,四处躲藏。但有一类人不同,他们死前那一刻,怨气不能吐出,怨气含在口中而死,死后既受生前痛苦折磨,又不能化作鬼魂,只能终日困在自己死前的身体里,含恨终日,浑浑噩噩,此类鬼,既不是人又不是鬼,故而称作鬼尸。老爷爷,若我没有猜错,这月二公子已然变成鬼尸。我曾在书中看过,容纳鬼尸的器物万万不能动,鬼尸本就浑噩,若你一动棺材,里面的鬼尸感受到外界的颠簸,自然发狂。故而,轻易不能动弹。鬼尸形成条件苛刻,是以百年中大良境内不曾出现过一具鬼尸。也不知这月二公子究竟受了何等冤屈,含恨而终。”
老者赞许地点头,称赞道:“好好,我果真没看错。这位公子,你是谁家的啊?”
柳相歌道:“在下桃源山清风观柳吟。”
老者失望地摇摇头,“什么桃源山什么清风观,不曾听过,不曾听过。那这位公子呢?”他转头,看向章呈风,眼里带着希翼。
章呈风闻风不同,安稳如山,他道:“在下章洄,无门无派,无州无县人士。”
老者震惊地看着二人,“你你”说了几次,最后还是摆手道:“罢了罢了,还以为是什么厉害家伙,没想到来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们且快快离开,我就当你们这榜不曾揭下过。”
柳相歌被老者这一番话冲得头晕目眩,他晃着脑袋,总算把余下的震惊赶出,他道:“别啊,老爷爷,英雄何必问出处*,你何须推拒?”
“如想想所言,老人家,且信我们一遭罢。”
“去去去。”老者不耐道,“月家人,来往的能人,尚且不能解决,就凭你们两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去去去。”
柳相歌气道:“老爷爷,你是月家派来这里的人吧?就算你不带我们去月家,就凭我们手里这张纸,我们也能够进月家。何况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是一祟出,千人往。邪祟既出,你我何惧赴死?”
老者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少年,绷紧的脸这才缓缓放松,他笑道:“好好,许久未见如此意气风发少年郎了。我姓关,是月府派来的管事。既如此,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二人随着关管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入城中,两侧,夹道的行人或独自快走,或牵着妻女缓步行走,沿道的小贩高声叫唤着,青石砖,白灯笼,青瓦上几只乌鸦叫唤着。既有生气,又无生气。
“关管事,停车,停车。”马车一停,柳相歌不待解释,急急跳下去,他跑上去,拉着那人道:“这位大哥,你慢着。”
那汉子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手上就被柳相歌塞了几块金银,他认出眼前的公子正是之前在城门与他搭话的那人,他惊愕道:“别,公子,这可使不得。”
柳相歌摆手道:“大哥,就算你今日不收,来日我也会亲自上门拜访的。且收下吧,再者,女儿不能没有爹,嫂子不能没有丈夫。收下吧,守灵一事还是免了吧。拿着这些钱,关起门,踏踏实实和妻子女儿过好日子才是。”
“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
那汉子就要跪下,柳相歌急忙伸手搀住他,道:“若是大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和我说说这城中之事?”
那汉子感激地点头,“好好,恩公,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边,章呈风用折扇挑开帘子一角,目光直直地看着远处相谈甚欢的二人,喃喃道:“在说什么呢?”
听到里面的动静,坐在外面的关管事拉开帘子,看了进来,见章呈风正挑帘看着外面的白衣公子,当时他就在一旁,自然是对前后经过了然,见状笑道:“柳公子果真重情重义,是个不可多得之人。”
章呈风闻言,没有什么表示,见柳相歌回头,才将帘子放下。
关管事见章呈风不理睬,也不恼,看着快步走过来的柳相歌,道:“柳公子,快上来。”
柳相歌颔首点头,上了马车,坐到章呈风身边,这才舒了一口气,感慨道:“还好遇上了。”
章呈风从拿出手帕,兀自上前,面带微笑,慢慢地擦拭柳相歌额上的汗水,道:“跑急了,脸上出了这么多汗,我给你擦擦罢。”
“呈风兄,我自己来就好。”柳相歌欲接过章呈风手里的帕子,不期然一抬头,望进章呈风的眸中,鬼使神差地,他道:“还是呈风兄来吧,我笨手笨脚的,交给你我放心。”
“好。”章呈风连柳相歌的后颈也不放过,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人纤细的脖颈,帕子柔软,隔着帕子,却又好似没有阻拦,他仿佛真的触及到了底下肌肤。
马车停下,柳相歌忽略后颈不适,开口道:“呈风兄,月府到了。”
*英雄何必问出处,出自明代诗人杨基的《感怀》诗,原句为“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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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削骨换面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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