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张了张嘴,最终说:“姓名皆父母所赐。是以,贫僧不能予你名姓……你若愿意,可寄名于贫僧,若贫僧往后得以修成大道,或许能庇佑你不受祸患灾疾。唤你洛川,如何?”
说完,和尚自愣了一下。
南容知道是为什么。
自古小儿在佛门道观寄名,都是自发自愿。
和尚出口就后悔了,不该一时悲悯心,用没有定数的后事,说服一只不懂人事的生灵接受自己的寄名。
洛川看着和尚,一时没有回话,不知在想什么。
和尚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刚想说话。
“我不是很能听懂。我往后,依旧无名无姓,但是可以叫洛川,对吗?”洛川眼睛亮了亮,死气沉沉的瞳孔似有波光流转。
“好听,我允。”她想起和尚教过自己的礼尚往来,又问:“那你呢,你有名字吗?”
和尚静静瞧着她,眼中渐渐平静波澜。
半晌,他开口:“贫僧,法号汇禅。”
和尚报上法号的时候,洛川只是点点头记下,相反南容这边就不是很平静了。
汇禅?所以这是汇禅长老飞升之前的事?
南容惊讶之余,看了一眼宋辞,发现宋辞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讶异。
普通人就算不求神拜佛,那也该知道天上神仙的名号。
就像当今人提到齐渺,可能不知道是谁,但说到朗真将军,家家户户都知道是保平安灭凶邪,能上战场杀敌的一位武神官。
说到南容本名,可能也少有人听说过。但是三百年前,香火最旺盛的时候,只要说到天界小殿下,扶光仙君,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丙二没有反应可以理解,他连自己是谁家的仙童都不知道。但宋辞不会没听过,至少不应该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除非,他早就知道。
对于宋辞的身份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南容暗地留了一个心眼。
眼前场景变化,无非是两人相处事宜。
那老太来的勤快,洛川与她相熟,开心的告诉她,自己叫洛川,并渐渐知道老太是因为远嫁的孙女死了,才来庙里为她向神佛祈福。
洛川想告诉她,这庙里其实没有神像,神仙估计听不到。却听汇禅对老太说:“神佛会保佑她在天之灵,一切安好。”
汇禅说谎。
她后来就又拉着汇禅问,人死了都要去天上吗?那水祟死了去哪儿?
更多时候,汇禅会寻到一些新的法文,尝试着将洛川从尸身上剥离。
起初,洛川也配合着缄言听经。厉害点的经文能让她抽筋剥骨,浑身疼痛。日复一日,却不起作用。
洛川常常浑身是伤,涂药不断,却一直不能脱离人身,还有把这幅身体用的越来越好的迹象。
丙二捂住眼睛,惨兮兮的说:“看着就好痛,姑娘施主好可怜啊!”
其实伤的是尸身,虽感到疼痛,却不会影响洛川的本体。汇禅知道这些,故而每次为她肩背上药都面无表情。
只有盖上空空的药罐时,才状似不经意的瞟一眼血色通红、不堪入目的背脊。
后来,洛川明明看到汇禅带回来一天比一天多的经文法书。上面的文字蛇形似怖,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说不定哪一本就能成功将她剥下人体。
汇禅却不再对她念了。
一切结束在几年后的一个冬日。
这天夜里,汇禅带走了所有法书,留下他常用的那串佛珠,施了个佛礼,然后一走了之,渺无音讯。
幻境就此戛然而止,没个交代。
趁着眼前景象飞快消逝,南容问的直接了当:“你知道他是汇禅长老?”
“不知道。”宋辞回答的很快,“不过他干的事,猜也猜的到。”
南容盯了宋辞许久,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说的屠村之人,不会就是汇禅长老吧。”
宋辞:“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见到了活的神仙也不惊讶。”
南容:“是想问的,但你已经见过丙一丙二了。”
“那你不问问我是什么?说不定……”宋辞突然道:“这村子,是我屠的。”
南容反问:“我问,你就答么?”
宋辞点头:“言之有理。但你不问,怎知我会不会答?”
因为你就算答了,那也必定有一半几率是假话。
南容抬起小指上挂的葫芦,说:“问你不如猜。你是葫芦精的头儿,八成也只葫芦。”
宋辞终于被他噎住一次,随即道:“也好,从墙壁精变成了葫芦精,至少是越来越接近活物了。”
这个幻境居然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让人看完该看的之后,消散的非常快,不一会儿周围就恢复了荒凉夜色,三人的虚影也堪堪归位。
回到原身,故事只看了一半的丙二非常不满:“那位师父去哪里了,怎么不告诉姑娘施主一声就自己走了,还没看完呢……”
南容也微微皱眉:“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以前知道吗?”
宋辞:“刚刚这些,我也才知道。”
“那后来的……”
“他回来了。”宋辞说:“三年后。”
南容:“汇禅长老?”
宋辞:“嗯。水祟送那位老太过桥回家,被村里人发现了。哦,对了,她附身的这位女子,其实是采药时从山崖跌落在溪中的,几个同行的人亲眼看到她摔下去,没了气。”
丙二呆住,突然打了个冷颤:“原本必死无疑,在众人眼前咽了气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那岂不是……”
宋辞:“所有人一起绑了她,放进笼子沉入水底,可这对水祟来说并无作用。更让人笃定了她是死后被妖鬼邪物附身。有人出了个很好的主意,为了防止她再生或逃走,将她钉死在木头上,用火烧成灰。”
“这招挺有用的,水祟本就附在人身中出不来,人身亡,她亡。所以其实被钉在木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快死了。”
“但他们还是点了火。”
宋辞不会说故事,语速慢慢的,语调没什么变化,可尽管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平铺直述,都听的人心中发寒。
丙二很想不通,呆愣的说:“怎么这样……姑娘施主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她只是……”
她只是用了这副断气的尸身,救了想救的人一命。
但有时候,什么都没做,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无辜的佐证。
宋辞道:“和尚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南容:“他很生气?”
宋辞:“生不生气不知道,不过,他把全村的人杀了。”
……
百余人说杀就杀,这还不生气?
丙二吸吸鼻子,悄声说:“活该。”
饶是南容,这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为日久村的人感到悲哀。
但他知道,这也是不对的,人世间很多事,至少不能只用对错来定义。
他想了想,说:“汇禅长老修的是大道,若屠了村子,走火入魔,就不应该会飞升。此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
宋辞摇摇头,解释道:“记得他走之前留下的佛珠么,水祟天天带在身上。他杀人,自毁修道本意。后来又把一身法力灵气传入佛珠,废了自己的修为寿命,助水祟和众人超度。身死前一刻......”
南容:“不破不立,就地......飞升。”
他明明杀了人,又要尽一身余寿为人超度。
只不过,那天的火没烧起来,水祟就没死成。
村里众人心怀怨惧,本已成为怨鬼,又怎会被轻易超度?
村民反而受了超度佛光影响,并不认为自己死了,靠着香灰和撕咬同乡人,苟且了两百多年。
南容问:“后来的这些事他知道吗。”
宋辞抬眼看了看正抹了两把眼睛,伤心的吸鼻子的丙二。这莫名一眼看的丙二心里发毛,他把自己挪到了南容身后。
宋辞没什么意味的一笑:“他大概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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