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
身子的重心控制不住的往左斜。
宴会之中,琴瑟之声缓流入耳中,隔得有些远,故而听不真切曲调,时不时的还有些少女铃铛般的笑声,与细细交谈声传入耳中。
人恍恍惚惚,只觉阳光刺眼,耳朵嗡嗡作响。
她不是死了吗?
兵败。
城破。
国亡。
身死。
几只雀儿在树梢上叫嚣着,赵棠梨在阳光直射下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银丝锦绣的碧波裙,连绣花鞋上也用金丝绣着波纹,点缀满了珍珠。
自己该是许多年,未曾穿过这般贵气的衣裙了。
虽身着贵气,立在富贵院落之中,但她却绕开了围栏,避开了人群,站在一堆泥里,脏了鞋与裙摆。
池塘的边缘,赵棠梨已然是快要掉进荷花池里了,她只得匆匆抓住旁边一根细柳枝。
另一只手里,还有一封写着诗经诗句的手书,握得紧紧的。
她身边站着的,来得及伸手救她的是两位少年。
这两张脸与记忆中的人慢慢对上。
左侧穿着银白色暗纹华服,蹙眉不喜的如玉郎君,是崔丞相的长孙,这府邸的主家,也是她少时爱慕之人,崔琰。
右侧飞眉入梢,红衣张扬,自信傲慢,抱胸看热闹的,是信陵侯的嫡次子,也她此生的宿敌,小将军谢玄晖。
崔琰与谢玄晖都是少年模样,大抵上十五、六岁,与成人时候的他们多了几分稚气。
崔琰素来性子清冷,待人也不热情,此时更是将厌恶她写在脸上。
谢玄晖则惯来是讨厌她的,平素只是看赵棠梨倒霉,他都要添油加醋,落井下石一番。
即便十年里她再三沉浮,夫死沦为姬妾,又被转几手,半夜梦中也总会记起这颠覆她一生的一幕。
起初时,会梦喃啜泣,泪湿枕巾;而后梦中惊醒,愤怒不已;到最后心如死灰,觉得这短短一世,也宛如周公梦蝶、黄粱一梦。
她也是死后才知道,她所处的世界是一本重生宅斗书,她是个爱而不得,可怜又可恨的宅斗文女配。
赵棠梨回到了十年前,看着眼前的男主崔琰。
十年沉浮,年少时的少女心事,自己早就记不清楚了,如今再见少年郎君,也是波澜不惊。
不过当下,他嫌弃自己蠢是真,他的衣角就在眼前,伸手可得也是真。
上辈子也拉了,结果被他一脚踹进了水里。
脚底的湿泥滑进了池子,半只脚的鞋袜已经湿透,剩下的那摊软泥自然支撑不住,稍后便会整个滑落下去,包括自己此时手里的这棵,不足食指粗细的小柳树。
自然眼前人,是不会拉她出泥泞的。
赵棠梨看向谢玄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鲤鱼打挺似的向前一趴,抱住了谢玄晖的两只脚。
这动作要多滑稽,就有多可笑。
这次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赵棠梨自然不会让人将自己踹飞,平白疼着自己去。
两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定要将其拽得一同落水。
长安中的贵女公子哥们无一不知晓,胸无点墨,空有美貌的赵棠梨,十分喜欢崔琰。
谁能猜到这么好的攀附机会,她会舍掉崔琰,去抱住谢玄晖呢?
当事人之一的谢玄晖,亦是始料未及,突然失了重心,掉进了荷花池里。
“有人落水了!”
“小将军落水了,快来救人!”
崔家这荷花池与旁的荷花池不同,不是崔家建府的时候挖的,而是这儿原本就有个颇深的泉眼,崔家在此之上改建成荷花池,寓意是为有源头活水来,家族根基深厚,这泉眼也着实赐了崔家官运亨通。
赵棠梨忘却了年少时的许多细节,但仍记得,日后一人一马杀出重围的谢将军,软肋有二。
水与爱慕多年的女主赵浮岚。
她赵棠梨对男主爱而不得,那他谢玄晖就是对女主爱而不得。
谢玄晖在水里扑腾,扑腾着不向岸边,反而愈发到了水中间去了。
“赵……”
“你想死……拉爷入水……”
赵棠梨自然不会水,上辈子碍于谢玄晖的威胁,也无人救她。
最后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她不知怎的,狼狈的?侥幸的?自己狗爬式的到了岸上?
上岸后,还被谢玄晖好一番嘲笑,从此在病榻上躺了数十日,后又因为母亲失疯兄长惨死,不得不嫁与爱慕女主的表兄,匆匆离开长安。
如今见谢玄晖扑腾的起劲,赵棠梨也扑腾了几下,顺带着夹杂私怨,踹了两脚的谢玄晖。
肚子被踹了两脚,谢玄晖笃定的道:“你会水!”
这声不大,在扑腾声中,岸边的人定然是听不见的。
谢玄晖死马当做活马医,这回换他抱住赵棠梨的脚了。
谢玄晖如今体型,虽远不足十年后健硕,但自幼习武之人的体格,也不是一个豆蔻少女所能承受的。
谢玄晖拖着赵棠梨往水里沉,自己则是出水面换气,赵棠梨一瞬水呛入口腔,被摁着的身子动弹不得,整张脸都沉在水里,窒息感瞬间而来,死亡萦绕在身侧。
赵棠梨想,这般死了也好。
这么苦的一世,自己不想再重来一遭了。
了却红尘旧梦,何曾不是一种解脱?
可……
如今,她还有视子如命母亲,还有一腔孤勇的哥哥。
她挣扎向上,但刚才和谢玄晖的一番扑腾,她脚底缠到了水草。
赵棠梨沉了下去,许多家丁潜进来,却在荷花池底被阻碍,瞧不见她。
闭上眼,前世今生的记忆未有遗忘,反倒是清晰了起来。
如今是康承元年,她爹年前投诚了还是绥亲王的新帝,如今新帝登基,她爹圣恩正浓,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
“赵棠梨,你敢故意设计我落水?谋害爷性命?”
这公鸭嗓,难听死了。
疼!
谁那般大力摁自己胸前?
等会没被水淹死,反倒是给摁死了!
吐了两口水,赵棠梨幽幽的睁开脸,救自己的是一个布衣少年。
干净。
赵棠梨瞧见他只想到了这两个字,即便他一身水渍,发丝凌乱,但他就是那般眼底纯粹。
做梦吗?
谁知这一切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呢?
“醒了。”
不知谁先说出声的。
听闻,少年终是松了手里的动作,如释重负,卸了力气。
少年知道自己没事后,便从人堆里退了出去。
谢玄晖挤上跟前,拦住了刚才那人的背影。
“爷之前只觉得你蠢,未曾想你当真这般蛇蝎心肠,居然害爷性命。”
“爷定要让京兆府衙门将你抓进大牢。”
少时的谢玄晖烦人又小肚鸡肠,比起来多年后,军营磨炼得不苟言笑、冷漠无情的他,活不像一个人。
赵棠梨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这院邸里方寸的天空,方才还在枝头鸣唱的鸟儿,如今早已经被惊走了。
今日是万里无云的天气,阳光虽刺眼,但撒在赵棠梨湿漉漉的身上,竟不觉得冷。
赵棠梨又吐出些水,没正眼瞧他,只悠悠的道:“自然没有小将军这般英勇,在水底踏着我学凫水。”
谢玄晖没成想赵棠梨刚死里逃生,小嘴就跟抹上毒了似的。
他嘴硬道:“我水中挣扎和你刻意拉我入水,这怎可同日而语?再者若不是你害我入水,我又怎会落此险境,有这后续?”
聒噪!
刚才要是能淹死他就好了!
崔琰拉住了谢玄晖的衣角,示意他住嘴。
许是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谢玄晖终于消停,但仍旧盛气凌人的警告:“我日后再找你算账。”
“你躺在这干什么?”崔琰开口问她。
宅斗文男主的声音,对比谢玄晖,果真是好听的。难怪自己少时会倾慕他多年,收到一份假的私会手书后,便不长脑似的站到了这。
对了,手书好像掉进池塘里了。
‘反派女二’自是没什么气运的。
前世她哭喊着冤枉,却死活没有证据,结果闹的更加狼狈了。
今生学会了躺平=韬光养晦。
“晒干。”
众人沉默不语,赵棠梨本就不聪明,如今落了水,人更是傻掉了?
好舒服的天气。
赵棠梨拿手遮住眼睛,若是不是惊动了崔家的主母,她母亲也着急的跑来,她当要在这儿睡一会的。
如今全长安中最有权势的贵妇便在跟前了,皆是各家主母,诰命在身,她们声势浩大的围观在一旁,未曾说一句闲话,但那扫视的眼神,仿佛将人从头至尾的嫌弃了一个遍。
赵夫人平素是端着淑女的模样,生怕被人指摘她,是小门小户上位的继室,如今见到赵棠梨落水,全然顾不得学旁家夫人的腔势,扑上来便抱住赵棠梨,眼泪滚落。
赵棠梨被抱得紧紧的,不冷的身子,一下便温了起来。
温暖的体温,与有力的心跳。
皆是活着才有的。
“梨儿,你怎的会发生这等意外?”
“母亲,梨儿透不过气了。”
赵夫人虽三十有余,但仍风韵犹存,尤其是这哭起来的时候,像伶人唱曲一般,我见犹怜,也是这般,才能登堂入室,跨了门第,成了官家夫人。
赵夫人眼角的泪被赵棠梨拭去,“母亲,别哭了。”
“你这丫头。”看赵棠梨明明如今名节受损,还是一副无事人一样,赵夫人无奈的脱了外裳给她盖住。
赵夫人再没话语权,在此也得给女儿讨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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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等着看她陷入烂泥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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