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晏清宁醒来时有点恍惚，昨晚血淋淋的衣服、染血的竹席和受伤的沈夜都不见踪迹，就好像做了一场梦。自己身上搭着薄被，和衣睡在床上。窗外有啾啾的鸟鸣声，院中有人在说话。
“我等会儿找大夫来看你的伤。”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关切。
“ 不必了。”沈夜平静得让人无法想象昨晚上他半身染血的样子。
“怎么还讳疾忌医呢。”刀顺道。“受伤也不告诉我，要不是她来我还蒙在鼓里。”
沈夜就带着了几分笑意，“我碰巧遇个便宜大夫，手法真不错。”
女子的声音透着寒意。“斜风细雨堂，小小一个医馆，居然在进京的商队中暗藏高手伤了你。”
晏清宁心里咯噔一下，躺在床上没动。
——“斜风细雨堂”，江南最大的医馆，分堂最多，名医无数、素有济世救人之美誉，不知怎么得罪了沈夜这帮人，原来他受伤是这个缘故。
沈夜嗤了一声，轻松的让人听不出真假，“我也算是去杀人越货的，难道还指望对方好酒好肉的款待？”
刀顺气道：“夜哥，你是哪边的，怎么还帮他们说话。”
女子停顿片刻：“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次你肯出手……”
沈夜显然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你也看见我没事了，你定然还忙着，我就不留了，这些补品实在也用不上，带回去吧。”
外面一阵安静，女子忽道：“何必急着端茶送客，我就那么招你烦？”
沈夜没说话，刀顺嘟囔了一句，“茶？也没上茶啊？”
想必女子和沈夜都瞪了他一眼，他忙道：“要不我还是去找个大夫吧。”然后脚步声起，显然顺哥躲了。晏清宁屏息静气地等着外面的人继续说下去，偏偏外边两位都没做声，她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到窗口，不想外面的女子极为敏锐。
“里面是谁？”女子声调中浮动着危险的气息。
晏清宁透过窗子缝隙往外看，见沈夜披了件黑色罩袍，悠闲地坐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招财在他身边奋力地摇尾巴。这人恢复力惊人，除了脸色略差，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一个穿紫衣、高挑的女子站在他对面。
沈夜低头揉了下招财的狗头，“收了你的礼，就要还你的人情，你的人情还真不是那么好还的，从今后，还是少来往罢，我也不想总是挨刀。”
女子硬邦邦道：“我从未想过让你还什么人情，是你自己放不下罢了。你想与我们割席，想要退隐，不可能的。”
沈夜笑了笑，起身道：“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我要送客了。”说着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女子却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面前与他对视，眼睛红红的，语调中是痛心疾首。“江南那边贼心不死……”
沈夜退了一步，闪现不耐之色，摆手。“别与我说这些，烦……”
女子不依不饶又往前跟了一步，“就如今日之局面，我们遇到麻烦，你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他日你身边没了依仗，你以为那边会容你过安稳日子……”
“你今日话太多了。”沈夜的脸上笑容隐去，打断她。
女子冷笑，“怕什么，房中偷听的贱人杀了便是了。”
沈夜目光微凝，盯了女子一会，居然又坐下来。他摸着招财的狗头自言自语，“好威风，我当年是不是也这么不要脸的逞威风来着。”
招财吭叽了一声，像说是，于是被沈夜轻轻扇了个嘴巴。女子满脸阴沉地盯着窗口，道：“怎么，你舍不得？”
一窗之隔，晏清宁不禁翻了个白眼，推开窗，对窗外露出个甜蜜的笑，“夜老大，你在跟谁说话？”
紫衣女子一愣，似乎没想到窗后的人居然敢开窗挑衅。一时眼中喷火，仿佛要从对方脸上看出来个血洞。晏清宁打了个哈欠，一派没心没肺地样子，对外面说，“早啊。我睡过头了。”
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不免有些蓬乱，睡眼惺忪地站在太阳下笑着，阳光照得整个人都在发光。这幅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误解她和沈夜的关系。
沈夜目光在她脸上略停留片刻，也不知是赞还是讽，“你心可真宽。”
紫衣女子的目光在沈夜和晏清宁身上转了两圈，射出无数把小飞和老陈醋，她心知再呆下去无非自取其辱，沈夜也不会让她动手杀了房中女子，于是一阵风一样走了。
晏清宁等她出了院门，问道：“她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沈夜点头，“她还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糟糕。”晏清宁道。很显然，她压根就不怎么信
沈夜慢吞吞道：“你何必露面故意挑衅她。”
“我刚醒来，无缘无故就被人骂了句‘贱人’，一时气愤，所以也想气她来着。”她眨巴着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眼，没心没肺地。“劳烦你跟她解释清楚，她吃醋也寻错人了。”
“要不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才好去帮你解释。”
“我不是都说过了，小女子家道中落、父母双亡……”
“闭嘴吧，小骗子。”沈夜靠在椅子背上打断了她。话音未落，院子门又被人推开了。刀顺带着满山红走了进来。见沈夜和晏清宁隔着窗子说话，他站在门口嚷了一句，“夜哥，满山红来找她。”
晏清宁含笑对满山红问：“红姑，什么事？”满山红很懂眼色地没进来，对晏清宁招手，“你出来下，我有话说。”
晏清宁跟她出了院门，当着站在门口的刀顺的面，反手关了门。满山红眼看起来有些憔悴，“阿卯看过了，说**不离十。”
“那就好。”
满山红从来没这么严肃过。“阿卯说，方子上面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得来，我跟阿卯要离开一段日子。你能暂时帮我照顾着店里那些宝贝儿么？”
“可以啊。”晏清宁爽快地点头，药方上列出的单子，有些生于西南瘴气重重的山谷，有些却在极寒之地的北川，都不是普通药铺常备之药，的确需要时间去寻找。
满山红定睛细看晏清宁，见她目光清澈，不禁叹了口气，她说不好晏清宁是怎样一个人，可她明白，若那张药方是真的，晏清宁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她指了指身后一个大箱子，“暂时没有一千两，这是五百两。我跟阿卯若真能配好这副药，剩下的五百两，回来后就给你。”
“没问题。”晏清宁压根没想那么远，她这辈子还没缺过银子，只是眼下还有个需要解决的麻烦。”你跟阿卯都走了，我要照顾你的宝贝，我可以暂时住你家么？”
满山红略微一愣，“若是夜老大说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晏清宁笑吟吟地看着她：“可否劳烦你问问他。”
满山红想了想，推开沈夜家的门，刀顺侧着耳朵站在门口，大概在偷听她们说话。
“顺哥，我跟阿卯要出趟远门，跟小晏姑娘说好了，她去我家住着帮我看店。我已交了三个月房租，夜老大又答应免我两个月房租，就让她先替我住着，成吗？”
刀顺不明就里，回头看沈夜，沈夜半靠在躺椅上看着他们，朗声道：“可以啊。”
满山红居然立刻掏出把钥匙塞给晏清宁。“我家就交给你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干脆利落，晏清宁举着钥匙发了会呆，回身对刀顺道：“顺哥，可否请你帮我把箱子搬进去。”刀顺莫名其妙着，还是依言将箱子搬进去，放在沈夜身旁，晏清宁去打开盖子，果然又白又亮一箱银子。
沈夜揉了揉下巴，“这是……”
晏清宁笑眼弯弯。“这是五百两，先还你这些。我先去满山红家住了。”末了又补了句，“放心，我不会溜走，也不会赖账。”
沈夜心里甚为诧异，但也不多问，笑道，“你能找到满山红家，让顺哥送你过去？”
晏清宁心中鄙夷，这位大爷见了银子，说话都客气了不少。她这几日早就把堂屋那张鬼市地图记住了，摆了摆手，“不必送，我认得路。”
沈夜嗯了一声，清宁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有点尴尬地从箱子里拿出两块银锭子，“这点散碎银两还是先借给我吧。我也不好身无分文地过日子。”沈夜笑了。
她拿了银子施施然出了院子。刀顺一脸狐疑，晏清宁在沈夜房中睡到日上三竿，他自然认为这两人关系亲密，没想到小晏姑娘很干脆、很利落、很不讲情分，好像打赏一样丢给沈夜一箱子银子，走了。这叫什么事儿？
“夜哥，她怎么走了？”刀顺问。
沈夜慢条斯理地给旺财顺毛。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沈夜踢了下那箱子，好笑地问：“她刚还了我五百两，还欠我五百两，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
晏清宁直接回了满山红的药铺，她在此地住了十来天，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真正打量着这家京城“毒”一份的药铺。
药铺没招牌、没门脸，普通的就好像是一户寻常人家。门上用红绳挂了只铁蝎子，蝎子尾巴上有串铜铃铛，一把大锁封门，满山红和阿卯显然对于蛊虫一事十分上心，于是雷厉风行地走了。
晏清宁拨弄一阵开了锁，走进药铺。堂中两侧是放药材的柜子，中间这面墙却堆叠着十来个笼子，细密的铁丝网中，有泛着金色光泽的蝎子、通体碧绿的小蛇，还有几只幽蓝的甲壳虫，都瞪着豆眼，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屋子一角有个大柜台，旁边有高脚凳，晏清宁坐上去试了试，不怎么舒服。她曾经去过很多家药铺，这家绝对是最脏最乱的，乌漆墨黑，柜台上浮着一层油泥，若是以往她绝对要皱眉，可现在她十分高兴。
自己伤势无碍了、她又刚给了沈夜一笔银子，让这位债主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她还给自己找了个也算妥帖的容身之所。
她跟各位宝贝儿打招呼。
“小金、小绿、墨蓝明蓝湖蓝，未来一段日子咱们可要互相关照着。”
小金转身，把屁股上的蝎尾亮给她看，小绿嗖地竖起三角脑袋，示威地吐出长舌，三只蓝咔嗒咔嗒地爬来爬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她表示欢迎。她嫣然一笑，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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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斜风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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