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苏面上笑容随即一收，“黄妈妈说得哪里话？”
她抬手一挥，五大三粗的黄妈妈就被掀到了一边，她看也不看，不紧不慢地继续往里走。
“娘已经说了，从今起允我到大厨房自备自取，大厨房里所有的东西，我都有处置的权利。”
“你……”黄妈妈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气得脸色铁青，听到这话却是不敢再贸然动作，只眼中闪过了一抹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丫头生就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不曾想力气这般大，竟能掀得动她？
“也是她老人家心善，”桃苏一面说一面用抹布擦了锅，又单手拎起水桶往锅中倒水，“不忍仆从们为着大少爷那点吃食熬到半夜，这才尽交到了我手上。”
大厨房的水桶本就重，加上满满当当的水，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这姑娘竟能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可见是有把子大力气在身的。
众人抽气之时，黄妈妈却是瞳孔一缩僵在了原地，只是嘴上仍强硬，“夫人允许的？我怎么不知道？”
桃苏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取了面粉开始麻利地和面，“杨妈妈大概是有事被绊住了身，等她那头忙完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面团在她手底下乖顺得很，没花多少工夫就成了细细的面条。见水还没开，桃苏蹲下去捅了捅火塘，然后才拿了大碗准备着手打料。
装调料的柜子在灶房的另一头，桃苏一路往前，所过之处无不人人避让，黄妈妈脸色难看恨恨瞪着桃苏，到底是没动。
桃苏打好料，又拿了两个蛋与一些清洗干净的蔬菜，走回了锅边。水正好开了，她煮面烫菜，再倒了水放油煎蛋，统共也没用几分钟。
直到端了面准备离开，才笑眯眯地看向黄妈妈与众人，“今后我与大少爷的吃食就不劳烦大厨房的各位费心了。”
说罢也不看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冬青，转身就走。
桃苏进了春梨院径直就往正房而去。
小傻子今天倒是没闹，房中分外安静。她拿钥匙开了锁，端着面进屋。
由于窗户关得严实，大白天的屋中也不敞亮，昨夜她打扫了一通，好歹味道不那么浓重，只是依然难闻。幸而手中的汤面喷香扑鼻，冲淡了那股让她作呕的酸臭味。
桃苏将面放到桌上，竟也不见那小傻子过来抢，不由惊讶地挑了挑眉。
按昨日傻子见到馒头时那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劲头，没道理不上前的，难道是病了？
她环顾四周，就知道他此时正躲在层层缦布遮挡的拔步床里。
桃苏移步上前，刚一靠近还没掀开缦布，就听到了一阵凶狠的低吼。
桃苏一愣，而后“噗呲”一声笑开来。
还别说，这“吚吚呜呜”的吼声听着怪可爱的。
小傻子这点本事自是吓唬不到桃苏，她轻轻将缦布掀起来，就见他瘦小的身子紧靠在拔步床的角落里，抱膝缩成了一团。只将一只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那眼睛乌溜溜的炯炯有神，如山巅上的清雪又纯澈又干净，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傻子能有的。
大概是本能地知道自己干不过桃苏，小傻子没敢妄动，只是紧张地戒备着样子有点凶，像是会随时跳起来咬断她的喉咙一样。
桃苏朝他眨了眨眼，柔声开口，“有面条，吃吗？”
小傻子紧紧盯着她不为所动。
“面条，”她鼓着腮帮，做了个吃的动作，“吃的。”
小傻子：……
桃苏：……
“唉……”
四目相对了半晌，桃苏率先投降。
她认命地转身走回桌边，将装着面条的碗端了过来。甫一靠近，小傻子就不安地动了动，又从喉间挤出了几声凶狠的低吼。
桃苏望天翻了个白眼，“别叫了，你不饿吗？”
她将面朝小傻子递了递，哪知他拼命往后缩，喉间的呜咽声都变了调，无奈之下桃苏只得收回手坐到床边上。
她夹起一筷子面条，在清汪汪的面汤里滚了滚，鸡蛋面条的香气瞬间就飘散出来，盈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见小傻子喉头不住滚动，晶亮亮的眼睛也紧紧盯着那一筷子面条不放，桃苏就扯出一抹坏笑，“啊呜”一口将面条放入了嘴里。
不仅如此，她还故意吃得“吧唧”作响，馋得小傻子“吚吚呜呜”不住闷叫。
只是他一双脏兮兮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即便将被角抓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咸菜，也始终都不曾动一下。
桃苏看着看着面上的笑就渐渐淡了，只觉喉间的面条发梗难以下咽。
她再次夹起一箸面条轻轻吹凉，往小傻子嘴边送去。
而这一次，小傻子不仅呜咽着立刻偏头躲开，还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
桃苏的心就是狠狠一沉，眉眼间顿时浮起了一股戾气。
她幼时被家里人虐待，最是清楚其中的关窍，小傻子这样的举动她一看就明白了。
对于一个智力缺失的傻子来说，也不知挨了多少打，才能克制得住本能不往食物跟前凑。
深深吸了一口气，桃苏端着面碗起身离开。
“你这样是没用的……”
不知何时，一脸稚气的小丫头春杏站到了门边。
见桃苏阴沉地望过来，不由惧怕得往后退了退，才又怯生生地道：“你这样是没用的，大少爷他……他从不吃除了馒头以外的东西。”
不吃馒头以外的东西？
哼，到底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想起小傻子闻到鸡蛋面的味道时拼命吞咽口水的模样，桃苏的心又是狠狠一揪，“喔？这是怎么说的？”
她此时面上带笑，依旧是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可不知怎的春杏却越看越怕，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抖起了来。
“我……我也不清楚，春梨院里我来得……最晚，那时夏莲姐姐就……只给大少爷吃馒头了。她说……说大少爷只爱吃馒头，别的不碰。”
“是吗？”
桃苏一双猫儿眼微微眯起，里头似有噬人的凶光闪过，春杏见状更不敢说实话了。
其实夏莲姐姐的原话是：这小杂种只配吃馒头，别的不配。
“是，是的。”春杏用力地点点头，“我先前也曾……”
她忽然惊慌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嗓音，“我先前也曾偷偷拿过肉饼给大少爷，可他根本不碰，所以我才说你这样没用。”
“我明白了，”桃苏点点头，一面说一面往外走，“麻烦你替我看着点大少爷，我去去就回。”
“我……我……”春杏两眼惊恐，“我不行，我怕……”
桃苏往屋里看了看，轻轻掩上房门，“那你守在门口成就，我去去便来。”
说罢已快步出了院门。
这一回桃苏再进大厨房便无人阻拦了，黄妈妈许是得了消息，只抄着手站在一旁面色不善地盯梢。
桃苏也懒得与她废话，直接进去找东西。
她先从蒸笼里摸出四个雪白鲜软的馒头来，又在靠角落的一口小陶锅里发现了炖好的鸡汤。正拿了筷子要捞鸡肉，黄妈妈就急吼吼地冲进来。
“哎！桃姑娘你在干什么？这可是要给夫人的汤。”
桃苏收了筷子抬起眼，“爹娘的午膳你刚刚不是已经差人送去了吗？”
刚经过和慧堂的时候，她就看见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进去了。耳朵一竖正巧听到她们聊起今日的菜色，还掰着指头一一数来。
又说艳羡黄妈妈给自己留了好处，她们辛苦半日却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云云。
桃苏记在心头，上灶房里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角落里藏着的这一小锅鸡汤。她本想着捞两筷子就走的，如今嘛……
哼！她一口汤都不想给那老货留。
黄妈妈见骗不过，眼珠一转，“哎呀看我，竟将这汤给落下了。”
她说着高声朝外吩咐，“碧如，快将汤端夫人房里去。”
“哎！哎！”
外头一迭声地应了，就有个瘦削高个儿的丫头匆匆进来，伸手就要端锅。
桃苏眼疾手快将锅按住，“就不麻烦妈妈的人了，我正好要去娘的和慧堂一趟。”
她将馒头放在锅盖上，端了锅起身就往外走，“我刚进门，表孝心这种事自是不嫌多的。”
“哎，你……”
黄妈妈急了，几步跟上来就要去扯那陶锅。哪想桃苏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黄妈妈就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妈妈是要与我一道去娘那儿讨赏？”
黄妈妈心知肚明，夫人可不是个有耐烦心的，她虽不管大少爷，却也绝不会允许她们明目张胆地欺到他头上去。
莲儿是吃了大亏，可她到底也得了不少好处，要是真被这小蹄子不管不顾地闹开来损了老爷夫人的名声，别说厨房的差事保不住，她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那锅汤，想也知道是她私留下的，只可恨那小蹄子一身蛮力实在不好拿捏。
黄妈妈几经思索，最终悻悻然扯出一抹难看致极的假笑，“哪儿能啊，奴婢可还有其他事忙呢……”
“那就不用相送了。”
桃苏冷冷说罢，大步流星地出了厨房，徒留黄妈妈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呸，个贪得无厌的小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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