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苏站在一片平坦如镜的冰原上,头顶铅云厚重,脚下寒凉刺骨,可她竟一点都没觉得不适,反而有种浸泡在泉水里的惬意与畅快。
她举目四望,见远山如黛,玉树亭亭,莹莹琼枝下层楼叠榭若隐若现,似有小筑掩映其间。细细分辨,才终窥见一角飞檐。
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天清气朗,通体舒泰。
即便目之所及便是整个世界,可自由的空气却也令她分外沉迷,当真是不枉她冒着飞灰湮灭的风险搏那一场。
不知为何心头蓦然浮出那团猩红的模样,却只一瞬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桃苏也是彻底融合了蓝火后才知道,她先前莽莽撞撞一头扎入火中的行为有多危险。
蓝火名为玄清真焰,诞于万年灵神冰玉之中,乃是妄殊宝鉴的前任主人大罗金仙怜珠的本命灵火。
这朵极阴之火虽说烧不着柴也点不燃灯,伤不着肉身更破不开法术,可却独独对藏于肉身仙体内的元神、灵体与各种毒瘀杂质有奇效。
倘是元神灵体一类遇上这玄清真焰,不仅沾之即化,更是连投生的机会也要一并消失。若无猩红护持,桃苏大概早就化作一缕青烟了。
然而玄清真焰不仅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还是锻体锻药、解毒、提纯血脉的至宝,能无损清除各种物体内的毒素与杂质。
世间至宝向来非大气运者不可得,要融合它绝非易事。
桃苏一个柔弱无依的元神遇上专克元神的玄清真焰本没有任何胜算,奈何包裹着她的那团猩红里蕴含了天然克制玄清真焰的东西——云遂的本命灵火,世间最至阳至刚大日金晶焰的火种。
若只此一样,她想融合依然是痴人说梦。
可偏偏妄殊宝鉴里的这朵玄清真焰受了重创,不仅火灵彻底死去,就连自身的本源之力也十不存一,孱弱得几乎被风一吹就能立刻熄灭,这才让桃苏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她融合玄清真焰这事完全属于撞了大运,天时地利人和哪怕缺了一样,都会叫她当场毙命,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如今她与这朵火彻底融合不分你我,可以说桃苏就是玄清真焰,玄清真焰就是桃苏。她的元神已不再仅仅只是元神更是火种,在镜中世界里,即便没有云遂心头血的护持,也不会再轻易消散了。
只是玄清真焰到底虚弱,又被大日金晶焰的火种消耗得只剩一个空壳。要恢复至巅峰,起码需要再经历千年万年的蕴养。
好在怜珠仙子手段非凡,她当初将玄清真焰放入妄殊宝鉴为得便是用此间之物来蕴养它。
桃苏只站了一会儿,便已觉得神清气爽。
她低头望向脚下巨大的冰原似哭似笑,神情复杂。默了半晌才感叹了一句,“大罗金仙的手段,确实令人震撼!”
妄殊宝鉴里的小世界不大,仅是个被包围在峭壁下的山谷,而她脚下这片冰原便占了九成的面积,剩下的一成便是峭壁下挂着冰凌的大片玉树,与一栋两层的小楼。
冰原寒气逼人,冰面湛蓝纯净,犹如高山上圣洁的湖水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
要不是融合了玄清真焰,她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一大片冰原竟就是外界万金难求的灵神冰玉。
她以前跟在云遂身边好东西见过不少,便是能立地飞升的天极丹,他也是说拿就拿。但既能蕴养神魂使其不灭,又能抵御神魂攻击的灵神冰玉,此界的气运之子也不过堪堪只得了巴掌大的一块而已。且里头还满是杂质,更别提色泽了。
拍卖会上常人掷千金能购得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该偷笑了,而她……竟整整坐拥了一大片!
品质极高的一大片啊!
桃苏惊叹不已,随便拿一块出去卖了,她都能在上灵洲横着走。
可惜想象丰满现实骨感,要不是还被困在这残缺的仙器里不得自由,桃苏都要觉得天道终于开眼了……
冰原一眼就能望到头,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探索的,桃苏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栋掩映在玉树下的小楼,毕竟大罗金仙的宝藏谁能忍得住不好奇。
如今融合了玄清真焰,她在这镜中的世界里终是再不受束缚,可以来去自由了。
桃苏幽幽一晃,便立在了小楼前。
离近了观察,才越发能看出小楼的精致来。碧瓦朱甍雕梁绣柱,处处都透着一股女子的婉约与典雅。
正门半敞着,阵阵凉风先她一步穿过了房门闯入屋中,撩得悬在梁上层层叠叠的雪绡纱袅袅摇曳,仿若流动的烟霞。
桃苏越过门槛进入室内,发现这屋子的开间十分宽敞。
中间是正堂,左右分别以多宝阁和六扇屏隔开,左面是书房,右边是寝室。
正堂简约,除了满室悬挂的雪绡纱,便只剩中间一只半人高的瓷白大缸,缸中有水,一朵清淡的碗莲正合着花苞浮于水面上。
那莲花生机不显并未露出半分灵韵,一如世间的凡俗之物。桃苏观察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准备去书房。
分隔书房的多宝阁上满是各种灵光氤氲的器物,乍看之下只让人眼花缭乱。
然而大罗金仙手中的器物又岂能是凡品,件件皆威压摄人,在多宝阁前形成了一片透明的屏障。桃苏别说是走近了,单是多看两眼元神都在震颤。
她心头拎得极清,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染指的东西,干脆就绝了查看的心思,直接往绣满了大朵纯白兰花的六扇屏后走。
仙子的寝室与凡世里大家女子的闺阁并无两样,绣榻妆台,衣橱角柜样样齐全。只是却贝母作面,翠珠镶边,不仅造型精美,用料更是罕见。
一屋子宝光灿灿,差点没晃瞎桃苏的眼。
不说妆台上华美的首饰,绣榻上堆叠的缂丝锦被,就连窗边摆放着的一盆云片竹都收拾得格外有韵致。
桃苏也是女子,自然稀罕这些东西,恨不得一样样拿起来仔细端详。只可惜她元神孱弱形单影薄,是一样也拿不起来,更别说打开紧闭的衣橱与角柜了。
正在失望之际,心神却突突一跳,她忙跟着若隐若现的直觉在室内转圈搜索,然后就在正堂层层堆叠的雪绡纱后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向上通道。
心中一喜,桃苏抬脚拾级而上。
哪知到了二楼竟被一道关着的木门挡了去路,她在门口转悠了许久也不得其法,只好叹息着转身离开。
临出小楼时,她忽然回头望去,那一瞬心中莫名有了一些模糊的感知。
怜珠仙子真正的传承大概就在二楼那扇木门后,而现在融合了玄清真焰的她,充其量只能算是妄殊的半个主人。若她能打开木门得到里面的东西,说不得就能掌控妄殊逃出去了。
明白了一切的桃苏干劲十足,即便镜中的世界仍旧是一片死寂,但那些原来能逼疯她的死寂却再也拦不住她的脚步。她摒除一切杂念,开始没日没夜地待在冰原上淬炼起元神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单薄的元神逐渐变得凝实厚重,从一开始完全碰不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到渐渐能拿得起一只小小的耳坠。
桃苏耐着性子不紧不慢地淬炼着,直到终于可以自由地拿起屋中任何一样东西。
那一天,她兴奋地冲上二楼,可是……
原本凝实的手臂却化作了虚影,她依然打不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惊惶间她感应到了原因,原来只是因为她没有肉身而已。
一瞬间,桃苏就感觉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深深恶意。
没有肉身就推不开二楼的门,成不了妄殊的主人她就永远也逃不出去,而镜中的世界再也没有另一朵能供她解脱的蓝火。
意识到这题无解,桃苏彻底崩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山谷里回荡了许久许久……
她觉得要是干脆就这么疯了也好,只要彻底放逐了意识就再也不会觉得痛苦。可灵神冰玉却无时不刻地滋养着她,让她根本连一丝沉入混沌的机会都没有。
桃苏再次陷入了绝境。
她清醒地痛苦着,慢慢就学会了幻化出精美的衣饰来取悦自己,学会了沉下心来研究柜子里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又跟着古籍中的记载学会了抚琴吹箫。
她用匣子里装着的回音壁记录琴音与箫声,幻化出冰靴,学着现世里花滑运动员的动作,在湛蓝的冰面上翩翩起舞。
她强行按捺住心里暴虐的燥欲,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有规律地缓慢而平和地活着。
只因为她要等,等一个 “蓝火”再次出现的机会!
——
珠流璧转,时光匆匆。
某日,桃苏身着一袭轻薄的纱衣,一手托腮一手缓缓摇团扇,阖着眼皮半卧在绣榻上小憩。
忽然……
“滴答——嗒——”
脆声乍起,仿佛水滴穿石,带起阵阵回响。待仔细分辨,却又似幻影般朦朦胧胧并不清明。
捏着团扇的纤白玉手只微微一顿,就又恢复了缓缓摇动的频率。
“呜呜,父王——”
一个少年粗哑的嗓音猛地在耳畔炸开,悲戚的哭声让桃苏的心跳骤然停顿,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破封闭了千年的死寂。
随后嘈杂的喧嚣纷至沓来……
桃苏乌黑浓密的睫羽颤了颤,才仿若振翅的蝶翼般缓缓张开……
是谁?谁在说话?
……
“仙……仙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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