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来日的准备，桃苏终于将狗儿第一次锻体所需的药材都处理完了。第一次锻体十分重要，所以需要用到的药材也颇多，她紧赶慢赶好歹是在正日子来临前准备妥当了。
今夜恰好月圆，正是锻体的最佳时间，两人早早用完了晚膳，桃苏就忙碌起来。首先便是要将那个巨大的金色澡盆从锦囊里取出来，正房小放不下，澡盆便只能放在院子里。
据说这澡盆底部封印着一朵地火，平时那地火沉沉睡着，只有投入足够的灵石它才会醒来加热盆中之水。若是需要温度恒定，便在水温降到适度时一块一块慢慢添加灵石就好，整一个修真版热水器。
可惜了澡盆子太大占了半个院子，跟个游泳池似的费水又费事，不然用来泡澡倒真是不错的。
狗儿对这个澡盆分外好奇，上手摸了又摸，也不知是不是对它有什么印象。但桃苏没发话，他就乖乖蹲在一旁看，也不添乱。
桃苏看他又乖又呆的小模样一时手痒，才一伸手那小子就乖觉地低下头凑过来方便她动作。
狗儿吃饱喝足，营养跟上来后个子窜得很快，如今已堪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来。桃苏再要像他幼时那样揉他脑袋已不易，他若不配合她轻易得逞不了，好在狗儿从不违逆她的意思。
桃苏只揉了几把就收手，深怕耽误他锻体的时间赶紧掐了个凝雨诀凝出一大块雨云来。趁着雨水哗哗灌入澡盆的空档，她一样样将煅烧好的灵药放入盆中。灵药一株一株过手，眨眼就被水淹没了，桃苏眼瞅着只觉得养这只狗儿真的是相当烧钱。
他家长辈对他尽心尽力，连万年灵乳都备了两滴。桃苏上辈子好东西见过不少，也知这灵乳的珍贵之处，这东西不说低阶修士馋了，就连元婴修士都会觊觎，也亏得狗儿爷爷这么信任她……
只等最后两滴灵乳入盆，药汤一下便沸腾起来，血红血红冒着蒸腾的热气。
灵药需得熬煮一个时辰才能激发药性，桃苏因此摸出了大把灵石丢入盆沿的凹槽里。有了灵石滋养，盆底霎时变作了金红。
地火熊熊，不多一会儿水就“咕噜噜”沸腾起来，随着百株灵药上下翻腾，空气里逐渐弥漫起阵阵浓郁的药香。
狗儿伸着脖子仰头细嗅，一双眸子放光直勾勾盯着澡盆子看。似是知晓这药汤对他有好处，眼神里不免就带了几分急切，一会儿望望澡盆子，一会儿又扭过头来看桃苏，就跟要不到肉吃的小狗一样。
桃苏看得好笑，柔声安抚，“乖啊，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这药汤还未成，得再熬煮熬煮才行。”
狗儿乖乖点头，就跟桃苏一起蹲在旁边等着，直到月上梢头万籁俱寂，澡盆底部的金红逐渐淡去。
桃苏将手伸到热气袅袅的药汤里试了试，才终于吐出一口气，“行了，你进去吧。”
春寒料峭，夜风沁凉，梳了个丸子头的狗儿早早就脱掉上衣光了膀子，只着一条齐膝的大裤衩候在一旁。待桃苏令下，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澡盆里。
“哗啦！”
药汤晃动，在盆边齐齐探头，看得桃苏直抽气，“嘶……你倒是轻点儿啊，这些药材很贵的。”
她生怕药汤洒出来影响了整盆的药性，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接，然而也不知是这澡盆神异，还是药汤乖觉，晃了半晌竟然一滴都未洒出来。
见汤药渐渐归于平静，桃苏抹了一把汗才要去看看狗儿的情况，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她连忙抬头，就见澡盆中空无一人，只一条破烂的裤衩子飘在水面上。
人呢！
月华倾泻而下，给那池平静无波的血红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流银，显得既华丽又诡秘。
“狗儿！”桃苏吓了一大跳，忙忙扑到澡盆边向里张望。
药汤之中少年的身形影影绰绰，她虽看不分明，但神识却能感受到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劲的心跳。桃苏仔仔细细观察了半晌，确认狗儿并无窒息的症状，这才长出一口气微微放下心来。
先天帝隐果然异于常人，入水竟不会窒息，也是神奇。
盆底的狗儿一动不动似乎早已入定，真就如那个老者所言，他天生便知道该如何修炼。引气入体是如此，如今锻体也是如此，似乎是将修炼刻入了骨髓血脉里，即便心智不全也能依照本能行事。
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不过话虽如此，桃苏仍然不敢完全放心，便就着月光靠坐到木樨树下闭目调息，只脑中神识时时关注着澡盆之内的动静。
后半夜时，银红的药汤逐渐变浅，狗儿终于浮上来将头露出了水面。只是双眼依旧紧闭，似是还在锻体之中。
袅袅的烟气将他青涩的五官勾勒得梦幻迷离，桃苏看着这张脸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个男人。
四下俱寂，月光柔亮。
她看着看着几番张口，最后终是轻轻出了声，“你……是他吗？”
明知没有人会回答，可桃苏却依然想问。
“若你真是他，这辈子可还会阻拦我回家？”
自从知道了真相以后，她对云遂的感觉就变得复杂起来，复杂到她短期内根本就理不清，只觉得糟哄哄的跟团乱麻似的。
云遂对她的情谊真挚不假，可他想将她牢牢拴在身边也是事实。
“你爷爷说，你也叫云遂。可我却根本不敢这么叫你，我怕叫着叫着你就又重新回来了。”
风起，波光粼粼。
池中人静静坐着，如同一尊沉寂了千年的石像，只眼睫上那一弯弧光给他增添了一抹活泛的生机。此情此景像极了那时他被丁老怪缚住四肢囚在石洞里的模样。
“倒不是不想你回来……”
“你救我，我敬你感激你，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也十分惧怕你。你冷酷又狡诈，手狠心还黑，所以我……”
脑海里那个沉稳坚毅的身影逐渐清晰，桃苏仿佛又对上了那双深邃冰冷的眼。那里头装满了深沉的情绪，浓稠似墨，化不开一般重得让她感到恐惧。
桃苏眨了眨眼，隐去了眸中的一丝水光，“……我宁愿你只是狗儿。若你只是狗儿，我就能全无负担一心一意地对你好了。可是……”
“……你真的是他吗？”
哗啦！
翻涌的水声仿佛回应，吓得桃苏倒抽了一口凉气。
心脏突突地跳起来，她抬眼张望，本以为是狗儿醒了，不料却见他依旧稳稳闭目坐着。
“呼……”
她捂着胸口长长吐气，只是那口气还没落定，余光里就忽然晃过了一条泛着冷光的雪练。
那是……什么？
想起那一晃而过似蛟又似蛇的东西，桃苏瞳孔骤缩，忙往前扑去趴到澡盆边。
就见一条水桶般粗壮的雪白长尾自狗儿肚脐下蜿蜒而生，其上层层叠着如羊脂白玉般菱形的鳞片。肌肉隆起，线条流畅，呈现出一种充满了力量的结实感，形似现世里她在动物世界中见过的南美森蚺，有种炫目迷离又让人颤栗恐惧的美。
腿竟然真的变成了尾巴！
桃苏瞪大双眼细致观察，发现那条尾巴大约五六米长，宽处赛过水桶，细处也有碗口粗，尖端一尺之地附着密密实实似马鬃般的针状毛发。那些毛发飘在水中状似乖顺仿若无害，但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它们真的毫无杀伤力。
“难怪澡盆子做得那么大，这要是小了，一锅根本装不下呀。”
桃苏似惊似叹，又怕又管不住眼睛般还想看，没办法这扑面而来的冲击感真的太强了。
她觉得蛇鳞漂亮，却也真心的惧怕冰凉冷血的蛇类。就像现在，她惊艳于狗儿身下这条似玉般莹润漂亮的尾巴，却也会对他这样非人的状态，以及尾巴上一看就能轻易绞死猎物的遒劲肌肉，不可抑制地生出天然的恐惧感。
但一想到这是狗儿，想到他平日里乖巧的模样，多少还是能冲淡些心中的恐惧的。可到底也不敢真的上手摸，便只趴在盆边惊叹不已地盯着看。
天光大亮时澡盆里的药汤终于变作了清水，没了浑浊的药物遮挡，桃苏这才完全看清了狗儿的模样。
原来他不仅双腿变作了尾巴，就连手上的指甲也化作了微微弯曲浸着寒气的雪白利爪。她仔细看了看，发现指甲边缘竟还生着细细的倒钩，似吹发即断的利器。
她心中正惊叹他这副人间凶器的模样，墙外忽然传来一声鸡啼。
像是戳到了什么开关，狗儿倏然睁眼，露出了一双神光潋滟的金黄竖瞳。他表情淡漠眼睫微垂，虽是坐着却似高高在上，仿佛过往已散，这世间所有皆不入眼。
这一瞬的狗儿气息凛然冷傲锋锐，周身那种摄人神魂般的肃穆仿佛云遂重现。桃苏被震得一动不能动，只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不知所措。
然而只过了一瞬，外放的神光便立时内敛。狗儿眨了眨眼，金黄的竖瞳逐渐恢复变黑变圆，漂亮的尾巴也似水中幻影渐渐消失。
等利爪缩回重新恢复成圆钝的十指，狗儿支起两条大长腿站起来，在冷风中光着PP，憨憨睁着一双空茫无绪的眼，委委屈屈朝桃苏扁了扁嘴，“桃桃，我……我冷。”
这一刹那，什么孤高什么绝傲，崩得连渣渣都不剩。
桃苏嘴角狠狠抽了抽，认命地叹了口气，扯着一张大布巾老妈子一样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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