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澄澈眼眸，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即便他的轮廓有些朦胧，且他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类了。
他看见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不，男鬼，正背对着他，坚定地挡在他身前。
那头在这个阴森诡谲场景下显得格外突兀的银发，此刻在颜清羽眼中，却仿佛成了这昏暗天地间唯一灼目的亮色。他就这样，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一旁的林闻夏，眼珠子正不安地滴溜溜转动着，脖子微微前伸，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想移开视线又生怕错过任何关键信息而导致无法第一时间冲上去支援颜清羽的纠结模样。
也正因他四处乱瞟，使他成为了第一个发现那面老旧镜子中异状的人。
蒙尘的镜面如同沉默的记录者，清晰地倒映出浴室内的景象，包括那个挡在颜清羽身前的银发男人。
林闻夏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身影……怎么看着……该死的眼熟！尤其是对方挡在颜清羽身前的模样，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画面几乎重叠。
他狐疑地又瞄了镜子好几眼，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最终，担忧与好奇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迈着虽然发软却异常坚定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颜清羽身侧。
果然，一靠近颜清羽，周身令人窒息的阴冷和翻涌的怨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大半。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拽了拽颜清羽的衣袖。
正望着前方左晏归的背影微微出神的颜清羽，被衣袖上传来的这细微动静惊扰，略显茫然地回过头，恰好对上了林闻夏那双充斥着巨大八卦和强烈求知欲而显得亮晶晶的眸子。
林闻夏没说话，只是眼神疯狂示意，鬼鬼祟祟地望向了身侧那面落满灰尘的镜子。
颜清羽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望去，当他的视线触及镜中那比肉眼所见要清晰得多的投影时，彻底愣住了。
镜中映出的左晏归，模样比他方才用肉眼看到的要具体许多，仿佛和生前没太大区别。
他知道，左晏归虽然在暗中为他做了不少事，但却总刻意躲着他，不敢见他。
他没想揭穿这只胆小鬼，既然左晏归躲着他，那他也乐得清净，干脆装作没发现他，只想着等他哪天兴致好了就随便使些小手段诱他出来。
方才只顾着满足他久违的恶趣味，全然忘了这家伙有多在乎他。
预想中的画面就这样落空，颜清羽脸色有些不好看，这点不悦却被身前的左晏归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误解了。
冰凉的宽大手掌覆上他半张面庞，如玉般的面颊被眼前的鬼遮了个完完全全。
左晏归似是误解了他的情绪，还以为他是被鬼物爆发出的怨气吓着了，即便是在紧急调动全身鬼气阻挡怨气之际，也要急急忙忙转过身去捂住颜清羽的眼睛。
视野突然被遮挡个干净，颜清羽一头雾水，没懂这男人、不对，这男鬼要做什么。
低沉沙哑的音节突然降落到颜清羽耳边：“别怕。”
别怕什么？颜清羽思绪停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傻子又误会自己了。
左晏归的声音盘旋在颜清羽耳边，他好像许久没说过话，就连吐出音节都有些笨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颜清羽才出神了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颜清羽那双一想到左晏归就莫名有些难受的眼睛，此刻终于似决堤的河流，泪珠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
掌心传来的滚烫几乎要烫穿左晏归的心脏，他从未见过颜清羽这般近乎脆弱的模样，颜清羽只是安静地流着泪，没有发出丝毫啜泣声，左晏归的心脏却快被爱人的泪水撞碎。
左晏归出离愤怒，此时即便将眼前的鬼物大卸八块也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在他眼中，不管是先前的杨鑫，抑或是这屋子中的鬼物，只要有伤害颜清羽的意图，那他们就都不该存在于世。
保护颜清羽，是左晏归刻入肺腑的本能。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颜清羽并不知道左晏归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一边任由泪水流淌，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这有些陌生的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左晏归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脑子在快速运转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颜清羽还在试图引爆它们身上所积累的业力。
可有人比他动作要快一些。
他能感知到左晏归徒手从怨气洪流中精准掏出了一只鬼，然后捏碎了对方的头颅，之后发生了什么便好像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如果他对怨气流向的感知没有出问题的话，这鬼是被……左晏归吃了……？
颜清羽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十分想不通为什么左晏归死后会养成捡脏东西吃的坏习惯，当鬼的这些日子把他饿坏了吗？
心下却充满了荒谬感，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两人脑中都想着各自的事，自然而然将旁观的林闻夏忽略个彻底。
林闻夏看看颜清羽，又看看镜中同颜清羽姿态十分亲密的左晏归，十分有眼力见地闭上嘴，没有打扰这疑似有情人相会的时刻。
即便是在这种场面下……
林闻夏嘴角微微抽搐着，觉得颜清羽对自己心大的评价真是有些没有自知之明了，要说心大不还得看这两位吗。
时间好似过了许久，两个当事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硬是没想起这里还有个旁观者在眼睛一眨不眨、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林闻夏本就觉得自己在这十分多余，可他也没地方能去，他仍然牢记颜清羽的叮嘱，不论如何都不会离颜清羽太远，此时也只能看天看地看看小情侣了。
颜清羽还在思考着有关左晏归的事，而左晏归则是将鬼物都吞噬殆尽后，所有思绪都用来无措地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温热。
即便是在吞噬了鬼物后，左晏归还是迟迟没有拿开挡在颜清羽眼前的手，而颜清羽也没有提出异议，就这样被半揽在左晏归怀里，看上去竟还有些乖巧的模样。
时间又过去许久，终于还是左晏归担心颜清羽不舒服，先一步松开了手。
他本想将自己再藏回黑暗中，躲在颜清羽的影子里安静地注视着他，可当他对上颜清羽澄澈眼眸的那一刻，所有的打算都如被戳破的泡沫，一颗接一颗地碎裂着。
颜清羽没有说话，也难得在面对左晏归时收起了他的任性与些许恶趣味，而是带着些审视意味地看着左晏归。
在左晏归的眼里，那有些冰冷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仿佛被小猫挠了一下般，沉寂许久的心脏也掠过一丝酥麻。
他比颜清羽自己都要更了解他一些，这冷冰冰的眼神在他眼里却如同毛茸茸的阳光，轻柔地照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敢做出太多猜测，既是担心自己误解了颜清羽的心意，又是怕自己引得颜清羽越陷越深，在他离去后便只余痛苦。
左晏归如同一只内心渴望亲近却又踌躇不前的大狗，纠结着想要上前舔舐颜清羽的脸颊，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担忧而迟迟不敢行动。
这副神情颜清羽十分熟悉，他曾经很是不满，分明恋爱前也是光芒万丈、被许多人喜欢的学长，为什么会因为他改变和妥协这么多，他不愿意承担这种令他觉得沉重的情感。
不愿让过多的真实情绪暴露在外，他下意识想再戴上那副温柔的面具，轻声细语说些让左晏归不好受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咽了回去。
左晏归自然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不开心了，身后无形的尾巴便停止了摇摆，脑袋上竖得高高的耳朵也垂了下来，等待着颜清羽的审判。
看着左晏归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看到他若隐若现的身体，颜清羽好似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真的已经死了。
即便他还会陪着他，护着他，偷偷关心他，可他那个只会围着他转的前男友，好像真的已经去世了。
颜清羽找不到自己最近频频情绪失控的原因，又或许是找到了但他不想理会，他感受着熟悉的酸涩再次涌上眼眶。
看到颜清羽本就发红的眼角又覆上了一层薄红，左晏归在这一刻，终于清晰意识到了颜清羽在难受些什么。
颜清羽不是第一天见到鬼物，自然不会被那些东西吓哭，那让他眼眶通红的对象，也只能是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左晏归下意识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眼神里全然是对心上人的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抹去颜清羽眼角湿意，这一次说话比方才要流畅了些，虽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别哭，清羽，我死了可比活着有用多了，别难过。”
颜清羽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在此刻彻底坍塌。
晏晏：老公我很好养活的，我会自己捡垃圾吃，补药和我分手[爆哭]
颜颜：把脏东西吐出来！[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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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死了可比活着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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