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荧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他坐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屋中的一角有一扇大铁门，那铁门的底部有一道空槽，每天早中晚三次，会有人通过空槽送进一铁盘的食物，放在地面上。
可是，到今天为止，连续三天都已经没人放食物进来了。
石荧胃中空空，饥肠辘辘，饿得眼前发昏。那空槽外送来的食物是他唯一的食物来源。
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他送吃的来，可是没有人来过。
给他送食物的人为什么不来了？他不禁想。
石荧的房间十分简陋。房子的一面墙边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桌子，另一面墙边有衣柜，还有一个单人的盥洗池。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家具。
石荧住在一间牢房里。
在他的记忆中，他一直待在这间牢房内，从未出去过。在牢房中时，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度过。
石荧饿得眼前发黑，意识渐渐模糊，他闭上了眼睛。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瘫软在了椅子上，他的身体嵌进了椅子内。
他试着抬了抬手，手臂软绵无力。他又试着挪动双腿，腿部支撑不起躯干。
他的身体在融化。
石荧感觉到，他的骨骼在慢慢消失，溶解在体内。他的脏器也在消失殆尽。他的皮肤失去了纹理，变得平滑。他的身体不再温暖，体温越来越低，逐渐趋近于室温。
在这过程中，他一直是清醒的。
然而，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的身体似乎习惯于这些变化。
他逐渐失去了骨架的支撑，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变成了一滩液体。
他的身体变得像水一样，晶莹透明。
石荧尝试向前移动。当他的脑海中萌发出“移动”的念头时，他的身子便自动向前延展。他将身体的一部分变形，延展出一些像藤蔓一样的透明枝条，蔓延到四周的地面上。
石荧记得，这是自己原本的形态。
他原本就是一只像水一样的透明生物，没有形态和色泽，却能像植物一样萌发出枝条。
他一直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很久之前一天，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将他和人体融合。
石荧以透明的形态被放置于手术台上，他的身旁躺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纤弱且瘦小，年龄不过七八岁。石荧察觉到，那人气若游丝，呼吸不稳。
那人已经病入膏肓了。那人的的生命体征即将消散，
石荧被介入了那人的体内，他的□□被打碎，每一个分子都与那人的身体融合。他血液与之相连。他拥有了那人的身体结构。随后，他能感他所感，思他所思。
他成为了那人。
“石荧。”研究员这么叫他。
这是那人的名字。
石荧觉得他从未拥有过这个名字。他认为自己一直都是一只透明的生物，而不是人。他没有人们的基本情感，理解不了人们和那人的社会关系。而且，比起做各种人类的活动，他更倾向于不做任何事情，他的时间理应是空白的。
牢房内，石荧在地上爬动。他伸出了很多透明的枝条，像爬山虎一样，探测周围的地形。
地面是大理石瓷砖，一如他以往的认知。
他萌发出枝条，像藤本植物生长般行进——这是他这种生物天生的移动方式。他尝试伸出更多枝条，向想去的方向蔓延。逐渐地，他行动得快了起来。
突然，天花板上的灯黑了。
石荧感知到了光的骤然变化。随后，他察觉到，墙壁里的电线里的电流停了。
牢房里断电了。
石荧移动到了铁门旁边。他伸出枝条，从铁门底端的空槽里探出去。他感觉到了外面的地面，是湿冷的大块石砖。
他将身体缩小，变扁，伸出更多透明的枝条从空槽中探了出去，接着将身体也通过空槽移动出去。他在身体后方也伸出枝条，反推铁门，直到他所有的枝条都滑出门外。
外面是一道平直的走廊。石荧顺着走廊迅速摸索着往前爬行。他摸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是一道圆形的闸门。
这闸门挡住了他的去路。石荧用枝条在闸门上摸索，闸门中央有一个像舵一样的旋钮，石荧转不动它，它过于沉重。但是，石荧感觉到闸门的底部传来了气流。
闸门已经开了，底部有一道小缝。石荧将身子推入缝隙中，从闸门中出来。
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气流，往上方涌去。气流撞在墙壁上，反射回来。石荧感知到他处于一个桶状建筑物的底部，像是位于深井的井底。
“深井”。这是他所处的建筑物的名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曾经告诉他过。
那些研究员曾无数次进出他的牢房，在他身上进行了许多项实验。每天给石荧送饭食的也是他们。
自己应该是某项研究的实验体。
石荧处在建筑物的底端，“深井”的环形的墙壁边缘，有一圈一圈的走廊，一环一环地往天空中蔓延，仿佛通往天堂的通道。
在天空中，明亮的光芒遥远地洒了下来。石荧想要去有光的地方。他想要往上走。
他在井底的砖石地面上四处摸索，终于，他找到了一架楼梯，通向第一个环形走廊圈。
他把身子挪动到第一级台阶前，开始爬楼梯。
他的一阶一阶地爬上了楼梯。他用枝条勾住楼梯的栏杆，这样上得更快些。
上楼梯是一个吃力的活。他的枝条较为柔弱，像植物的幼苗般纤细，想要爬上一级台阶，需要花很久。
而且，他的体型很小。比起他人类的身体形态，他的重量缩减了三四倍，变得和一只猫差不多大。
过了很久，石荧终于上到了第二层。他总共上了三段楼梯，呈z字形折叠。
他来到了第二层的走廊上，沿着墙边的走廊走，走廊的地面是网状的铁栅格，走在上面十分冰凉。石荧的一些枝条从网格中渗下去。
石荧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第二架楼梯。这段楼梯并不是z字形的，而是一字形的。楼梯横跨深井的直径，凌空架在深井中，通往第三层的另一边。
石荧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栏杆的缝隙很大，他很有可能会从中间滑下去，所以他要格外谨慎地走。
他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完这截楼梯。
接着，他去寻找通往第四层的楼梯。
他上了第四层，随后又上了第五层、第六层。
井口的光芒还是很遥远。石荧想，这样下去，他大约要走两天才能走完。
石荧在第六层的走廊上歇了片刻。他发现，走廊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扇圆形的大闸门，就像他刚开始从中出来的那扇一样。不仅是第六层，他之前走过的每一层的墙壁上都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巨型闸门。
整个深井的墙壁上，布满了无数个这样的圆形闸门。
每一扇圆形闸门里，都关着一个像石荧一样的实验体，这就是“深井”的用途。然而，所有的闸门都是紧紧关闭的，没有一扇像他走出的那扇那样开了一道小缝，看来其它实验体还没能像他一样逃出来。
石荧又上了几层楼梯。他来到第十层时，发现空气变得湿润了。墙壁的石砖上凝结着露水。墙上有一些金属管道，里面有水流动的声音。
金属管道的其中一截呈U字形，不停往地上滴水，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在水塘边的墙壁上，长着一片苔藓。
石荧走到了苔藓边上，把身体覆盖在苔藓上。他把苔藓分子纳入了体内，将其逐渐分解，拆成小块。
他将苔藓吸收了。
石荧伸出了更多根枝条，继续攀爬。
这几层空气很湿润，墙上长有很多苔藓。
石荧吸收了更多的苔藓。他的枝条伸展得更长了，分出了更多枝杈，如同植物的根系。
石荧快速地爬完了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层。
他来到第十四层时，他发现，路中间有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路上有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白大褂。石荧把枝条探到那人的口鼻处。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是一位研究员，研究员已经死了。
石荧碰到了一滩液体。石荧用枝条尖端蘸了一下，有浓重的铁锈味。液体是从那人的胸口流出来的。
那人的胸口上有一个弹孔，血液从弹孔中流出。
研究员是被子弹打死的。
石荧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更多尸体。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走廊上。还有的面朝下呈折叠装挂在走廊的栏杆上。
看来没有人给他送饭，是因为外面的人全部都被子弹打死了。
石荧走过了这些尸体，爬到了第二十六层。
天上的光芒依旧很遥远。
石荧走上了通往二十七层的楼梯。这个楼梯与之前二层与三层之间的楼梯一样，横跨深井的横截面。楼梯很窄。走在上面，有强烈的风由下往上不停地吹。
石荧用枝条盘住栏杆，快速地在楼梯上前行。往上几层的楼梯都是跨越横截面的楼梯，交织在空中，将井口洒下的阳光切割成许多块。
石荧走上了二十八层、二十九层、三十层。在三十一层到三十二层的楼梯上，他在空中被风吹得剧烈地颤抖。
细长的楼梯也跟着摇晃，像吊桥一样，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石荧的用枝条拽着栏杆。他将自己尽量贴在地面上。然而，强风将他吹离了楼梯。
他抓住栏杆，枝条的末端盘在栏杆上。石荧的枝条在空中摆动。
风实在过于强劲，他的枝条渐渐松开了，身体被吹到了楼梯外。仅剩一根枝条抓着栏杆。随后，他的最后一根枝条也松开了。
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他会死吗？
这是他下落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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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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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石荧从“深井”中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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