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漪先是双目微睁,猛地放松了下来,腿脚也有些发软。
这个即将异化的大徒弟只是亲了亲她,随后松开了手。
她赌赢了。
不知觉中,元漪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对不起。”
元岫的声音如磨砂一般,他有些费劲地说道,嘴角流出鲜血。
此刻,他的脖子被烫得隐隐露出白骨。
一向注意仪态的玉岫仙君发丝散落凌乱,衣襟上沾满了漆黑的粘液和鲜血。
“你胆子大了啊。”元漪没好气地说道,也跟着没仪态地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元岫抿了抿唇。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仙君——你终于恢复啦!!”
一丈雪从窗外飞了进来,大声嚷嚷道。
方才它在外面都不敢吱声。
“你想知道当初掌门的事吗?”元漪突然说道,也没等对方的回应,就自顾自讲了下去。
她莫名产生一种冲动,将一件陈年往事从记忆中翻了出来。
*
百年前,修真界并非是如今的四大门派鼎立的局面,而是以剑宗为首,其余门派围绕其发展的局势。
剑宗当年的掌门名为嵇星河,同样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在他带领下,剑宗才有现在的发展趋势。
和传言说的那样,元漪是当时魔皇派来的奸细。
元婴期以上的修真者都知道,每突破一层都是极大的考验,尤其是心魔。
在元婴期之前,修真者只是将灵气储蓄在全身的经脉以及丹田之中,直到元婴期之后,才在体内构造出一片独立的空间。
最初只是一片池塘大小,随着修为越高,池塘变成了深潭,最后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大海。
而在突破时,人与天与地感应之际,冥冥中会有无数的呓语在耳边响起,想要突破,就要不为所动,少则一天一夜,多则需要熬过七天。
尤其考验修真者的心性。
元漪没有在意,她那时心高气傲,坚信天道酬勤。
在剑宗的日子里,她很快从金丹期晋升元婴期,乃至化神期。
击败了所有宗门的同辈,成为修真界最瞩目的明珠。
按照修为,她本应该成为拥有自己山头的掌门,然而其余长老却纷纷表示不赞同,理由是她年龄尚小,阅历轻,才来剑宗不到五十年,不宜升至长老。
嵇星河作为掌门,却力排众异,破例让元漪从内门弟子晋升掌门。
宣告任职的大典上,他笑着对她说:“以后剑宗就靠你们了,想必以你的天赋,说不定有天能成为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传奇。”
元漪心有愧疚,只是打定主意,以后必不做让他为难之事。
嵇星河的外表看起来三十余,留有一把飘逸的胡须,修为已至合体期。
虽然是剑宗掌门,却一向洒脱逍遥,整天一副无拘无束模样。
“元长老,送你一把剑。”某天,他从炼器坊出来,随手抛了一把剑给她。
元漪接了过来,很快认出,那是一把天阶的法器,要练出这等武器,即使是掌门,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而她也的确缺乏这般武器。
她心怀感恩,正要表达感激,却被对方挥手拒绝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此话。”嵇星河笑着说道,“只要多请我喝几回酒够了!”
元漪自是满口应承。
当日傍晚,两人坐在禁地悬崖边,一黑一白,对饮整夜,直至东方破晓。
醉醺醺间,嵇星河突然朝她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异化了,你就用这把剑杀了我。”
元漪顿时酒醒了,她欲言又止。
“嘿嘿嘿,你什么表情。”嵇星河却有些猥琐一笑,坦然说道,“人固有一死,修仙之路漫漫,哪能人人都能与天地同寿?我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迟早有天会死在修仙路上。”
元漪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喝了一口酒。
“哎哎哎,省点喝,都要被你喝完了——”
在那天之后,元漪一直在寻找破解‘心魔’的旅途中。
也就是那时,在外地她才遇到了成为孤儿的元岫,将其带回了剑宗。
心魔无从可破,甚至平日多回忆起突破的情景,都易激化心魔,从而不知不觉间被异化。
元漪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案例,也亲手杀过不少异化后的修真者,这其中有她刚认识的朋友,也有躲在深山苦苦遏制自己百年的大能。
他们在临死前虽然还能对话,但早就不是原本的人了,只是一个勉强披着人皮的怪物。
而元岫却是个例外。
他就像个妖孽,除了飞速进步的修为之外,最重要是突破时如同喝水一般轻松的天赋。
令本是对方师尊的元漪好生嫉妒。
作为魔皇安插在剑宗的棋子,元漪时常将宗门的消息暗地里传递给魔修——无人怀疑她,毕竟,她在剑宗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老了。
不管这一天她是否情愿,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杀了我。”
在禁地的入口处,嵇星河满脸痛苦,朝元漪喊道。
元漪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狼狈。
嵇星河的身上的皮肤在层层脱落,脸上的五官狰狞又扭曲,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泡,随着他的动作,血泡不断破裂,又重新长出了无数个新的小血泡。
“杀——嗬嗬——”他几经是爬着朝元漪走来,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路。
元漪浑身汗毛竖起,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逍遥自在的掌门,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玄剑,穿进了对方的心脏。
玄剑上面的符文亮起,激烈的灵气在他的体内冲撞。
元漪不顾对方的浑身肮脏,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然而,嵇星河突然说出的一番话让她如雷击一般,当场僵在了原地。
“要是魔皇太苛刻,你就躲在剑宗。”他声音虚弱,只是嘴角仍挂以往洒脱的微笑,在恐怖的面容上依稀看出剑宗掌门的影子。
元漪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是为何不拆穿自己,反而仍处处助力自己修炼?
然而嵇星河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狡猾的微笑。
似乎在说,临死前还能给你留下一个炸弹,没想到吧?
嵇星河不是作为被异化后的怪物死去的,临死前仍保留自己的神智,因此他的精魂是完整的。
魔皇早在背地指示,要求若是遇到了合体期的精魂,就带来给她。
元漪收取掌门精魂时,背后却出现了剑宗五长老。
于是,从此风光的元长老彻底成为了剑宗的耻辱,五长老成为新一任的掌门。
*
重新坐在旧居,元漪有些怀恋。
她最终还是辜负了当年的掌门。
随着对方的话,元岫也想起了昔日剑宗掌门的身影。
当年他拜入宗门之后,嵇星河担心元漪不会教弟子,担心带坏好好的苗子。
于是在背地里时常给元岫开小灶,让他有什么时都可以来禁地内找他。
而每次元岫过去,他都会站在禁地门口摆好五子棋,一边对弈一边解答弟子的问题。
“所以,你当初没有背叛剑宗,没有杀害掌门!”他有些急切地说道。
元漪有些嫌弃了看了他一眼,直至对方有些窘迫地收回了自己脏兮兮的手,才不紧不慢说道:“我有没有背叛剑宗重要吗?”
元岫想说重要。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元漪就转过头,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有背叛剑宗,你就不用违背心中的道义,如果我没有杀了掌门,你也就不用历经道德的煎熬——但是元岫,别忘了,我是你的师尊。”
元岫表情却很轻松。
别说是师尊,修真界中,因为修真者寿命漫长,因此甚至出现祖父与自己的七代玄孙皆为道侣。
更别提他如今是剑修第一人,只要不犯下大错,世人对他并不敢质疑。
“您很在礼节吗?”他故意用敬辞反问。
“不好说。”元漪表情严肃,不正面作答。
元岫想起了曾经的不解,心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他嘴唇蠕动,问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师尊,告诉我,化神期上面的修真者究竟是在闭关?还是……”
“从踏上修仙这条路起,我们都成了异化的怪物。”元漪平静回答。
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元岫竟有些释怀,他轻声道:“如果我也异化了,也用剑杀了我吧。”
元漪猛地转回头,表情微愠,高高扬起右手。
元岫表情自若,等待对方的‘惩罚’。
最终,元漪在中途变了手势,用食指关节在对方的额头上轻微的敲了敲。
“死什么,若是连玉岫仙君这等人物都要异化了,我等这些庸才情何以堪。”元漪阴阳怪气道。
元岫却难得低头,捂着被敲过的地方,发出痛呼。
元漪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晚上一起吃饭吗?我今晚就做香酥鱼。”元岫叫住了对方,问道。
修真者本已辟谷,进食于他们而言不属于补充能量,更像是一种口腹之欲。
“做的不好我可不会昧着良心夸奖,还有把你的伤口自己处理一下。”她没有回头,轻飘飘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元岫很久没受到如此重的伤了,听到这话,他却像个凡人界初出茅庐的少年一般,咧开笑容:“好!”
元漪摇头,真是个傻狗。
一丈雪左看右看,莫名觉得自己很多余,于是扯着无意义地破锣嗓子飞到了桑树上。
只是,当元漪离开院子的结界之后,脸色才顿时变得煞白,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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