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拿这个走吧。”郁仪将自己的伞递到他面前。
方时阳面露犹豫,“那你怎么办?”
郁仪眨了下睫,视线看向雨中的程聿。
遇到困难当然要求助啦。
“程先生。”郁仪叫住他。
程聿回头,透过连绵的雨幕看着她。
“我们这边缺一把伞,您方便带我一起走吗?”
怕他听不清,郁仪不由朝前走了两步,不小心被风刮来细雨扑了满面,雾蒙蒙的水珠打湿头发,趁乱贴在脸上,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洇出点点水渍。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正要抬手去擦,男人打伞走近,宽大的身影刚好挡住乱飘的雨。
程聿扫了眼她沾湿的碎发,从口袋摸出一块手帕给她。
羊绒质地的男款手帕,右下绣着一串意大利语,郁仪认不出来。这一绅士却老派的习惯不禁让郁仪怀疑,他的年纪或许比外表看起来更大。
“谢谢。”郁仪接过手帕。
方时阳也意识到由程聿和她打一把伞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好意思地对两人笑了下,“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那,谢谢,伞我下次来还给你。”
郁仪客气笑笑:“没事,下山注意安全。”
方时阳撑开伞,礼貌朝程聿点了下头,对郁仪挥挥手便离开了茶室。
“走吧。”
程聿出声道,就手换个了方向撑伞,示意她进来。
钻进伞里瞬间,清冽的空气夹杂着淡而苦涩的茶香飘进鼻息,出入佛寺,谁都得沾点檀香,他的身上却没有,多半刚从外面回来。
雨天寺里少有香客,庙宇重重,偶尔闻得几声梵音,郁仪安静跟着他并肩走着,中间隔了一臂距离,她偶尔抬眸,只能看见他冷峻清晰的下颌。
郁仪识相地没有搭话。
到他住的院子前,程聿给了她第一把钥匙。
“我不是每天都在,你自行进出。”说着推开院门,将滴着水的伞挂在架子上,微微侧身请她进来。
为了统一风格,院外和寺里其他建筑没有区别,门后却是另一番景象,穿过雕刻繁复窗花的连廊,迎面是一座中式庭院,院景错落雅致,单看那涌动的池水便知是精心打理。
园林在江城并不稀奇,郁仪没有太过留意院子的陈设,直到看见院墙那棵开到茶靡的山茶花树。
红色的山茶花大片大片地盛开,在飘摇的烟雨中整朵整朵地凋落,绚烂而触目地铺满整个台阶,私有这份热烈的主人却一眼未看。
程聿径直走到正厅门前,对郁仪说:“我去拿钥匙,稍等。”
郁仪点头说好,等了没两分钟,程聿取了钥匙出来,领着她在后院的屋子外停下,木质门窗,高高的门槛,檐角悬挂着叮铃作响的风铃,门上挂着老式的铜锁。
程聿拧动钥匙,推开两扇木门,灰尘连带着浓重的焚香味扑面而来。郁仪皱起鼻子,喷嚏要打不打,生生激出些泪花。
“很久没人用,有些乱。”他顺墙摸到开关,暖黄的灯光照亮整间屋子。
屋内空间不大,正中央摆放着不大不小的书台,高脚椅、半桌和搁脚凳,背面的檀木屏风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
看着这标准的演出布置,郁仪有些傻眼:“这里以前是评弹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哪有评弹馆设在寺庙的,而且这也没有观众席。
“是我母亲生前用过的练习室。”程聿说。
原来是练习室。
郁仪好奇地四处看了看,视线落向摆放乐器的恒湿柜。恒湿柜很大,里面竖着好几把琵琶和三弦,其中一柄琵琶的头花是水墨色翡翠雕刻而成的牡丹。
这种颜色的翡翠头花并不常见,她觉得眼熟,走近看,和她记忆中的琵琶一模一样。
“请问......”她犹豫看着程聿,“您母亲是江徽如老师吗?”
“是。”
程聿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心,他没有隐瞒的打算,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认出来。
江徽如是评弹业内著名演员,五岁登台,十五岁成名,独创唱法流传至今,是当年唯一一位以女上手的身份成名的艺人。能成为江徽如的学生,是郁仪平平无奇的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经历。
她初学评弹是在一家少儿艺术中心,学得浅显,只能算学个乐呵,后来艺术中心因经营不善倒闭,郁母准备让她去学钢琴,外婆却觉得放弃太可惜,替她重新物色老师,用了番功夫后将她领到了江徽如面前,面试,考核,拜师,之后便是长达十年的学艺。
郁仪怔怔望着程聿,问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这里是江老师的练习室,程聿是老师的儿子,那他是……
“小昀哥哥?”
一个久远的名字突然从记忆里蹦出来,脱口而出。
年轻时的江徽如演出座无空席,提前两个月跟书场预约都不一定能买到票,台上的江徽如嬉笑怒骂,和观众互动得有来有往,可下了台,外界连她是否结婚生子都不知道。郁仪起初也不知道,直到有年暑假,她破天荒地带了个男生来上课。
小昀,江老师常常这么叫他。
或许是在叛逆期,他的性格很差,近两个月的时间,郁仪和师姐们上课,他就独自带着耳机坐在旁边打游戏,主动和他搭话只能见到他阴沉的脸和一句不耐烦的“离我远点。”
郁仪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但有次她参加比赛时在现场被人撞坏琵琶,是他帮自己把琴弦重新打结接好,还见鬼似的拿了块手帕擦掉了她的眼泪鼻涕,脾气差的哥哥变成面冷心善的哥哥,也就一瞬间的事。
一晃数年过去,郁仪细看程聿,竟是半点认出来。
她没有注意到程聿在听见小昀二字时眼底的情绪变了一瞬,相较于她重见故人的喜悦,程聿的反应显得尤为冷淡。
郁仪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清自己说什么。
程聿将练习室的钥匙交给她,自顾交代:“这里简单做过隔音,有录音设备,乐谱在柜子里,除了乐器,其他可以随意使用,有问题联系净圆师父就好。”
“门可能有点重,如果关不上......”
他说着,忽然顿了下。
郁仪从他手里拿走钥匙,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掌心,羽毛轻拂般,一触即离。
山里雨势渐小,一抹黄昏照进窗台,她侧对着夕阳,认真将钥匙串在自己的钥匙环上,斑驳而柔和的光晕铺洒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串好后,她抬起头:“您放心,我会保存好的。”
眸中笑意和钥匙一起朝他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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