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中心的元澜并未因为身后的议论放慢脚步，目不斜视地径直穿过人声鼎沸，走向飘出缕缕凉意的人迹罕至之处。
路的尽头是如凡间的城郊小院般古朴的院落，门前立着两位少年。
正百无聊赖斜倚着院门聊天解闷的少年，在看到走近的元澜时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装，恭敬唤了声：“月澈师兄。”
元澜轻轻颔首以示听到。还未走进院落，元澜就听到院中孩童稚嫩的声音越过门口篱笆模样的结界悠然落下。元澜知道，这是又新来了一批稚子，他轻轻摩挲了下袖中的银簪，小心收入天机袋中，深呼口气踏入院中。
元澜并未朝着吵闹的孩童走去，只向另一边——立在一旁如稻草人般僵硬的仙偶旁边走去。
一个年轻的仙子、束起的长发随身形晃动，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站在院落中央，同周围的杂草、篱笆格格不入。仙子立在嘈杂中心，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是在凡间早夭的孩童，师尊给了你们一个位列仙班的机会，你们才得以来到此处。”
原来是师尊座下新收的小仙子，元澜想道。
“这里，是天界。现在，师尊已为你们种下仙元，这是普通人修炼数十载、耗尽毕生也追寻不来的。”这位小仙子今日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自然多了些热情和耐心，他刚说完，便不出所料的，四周孩童讨论之声更甚。
“我们在天界！”
“我们村有个道士，他都快五十岁了，都还没成仙，我倒是成仙了。”
“我们成仙了？”
“我要告诉我父亲，我成仙了！他定会高兴的晚上再多喝二两。”
眼看着眼前的糯米团子们完全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白衣俊俏小仙子忙使出突破仙术的气力用更大的声音说道：“现在，你们只是有了仙元，还算不得仙子，”小仙子忙喘了口气，丝毫没有降低声音说道：“从今日起，你们每日须得按时修习仙术，熟悉自己的身体和仙元。他日，你们若能通过考核在战场上大展身手，被战神将军注意到，你们便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仙子！”
小仙子因着扯着嗓子一下说了一连串话，双颊微红，旁边的稚子伸出好似带着涎水、玩闹过后指缝满是泥污的小手拽着他的衣服说道：“哥哥，那……如果没有通过考核，或者……或者……或者……”小朋友偏着头，思考着应当如何说接下来的话，旁边稍高些的孩童越过面前几个头顶说道：“或者没能从战场上回来怎么办？”
小仙子不动声色地从个头还不及自己腰的小朋友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服，说道：“倘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师尊将会收回各位身上的仙元。”元澜闻言眉间鼓起小山丘。
偏偏小仙子正走向元澜，看到自己这大师兄正色蹙眉的模样，脚步一顿，停在元澜身前几步的距离处，刻意扭头不看向元澜继续说道：“这些是陪伴你们练功用的仙偶，他们虽有人形，却均为牲畜、草木、或石头所化，”元澜收回目光，垂眸看向下方。小仙子见元澜神色如常，并无恼怒之意，继续壮着胆子说道：“他们没有没有仙元，更不会仙术，不会攻击。可是他们，在凡间风吹雨打之中也受日元精华滋养，能循着自己的本能躲避。从今日起，你们每日须按时来到此处，体会自己身体的属性，熟悉自己的仙元，同时向仙偶发出攻击。每日须得取下一片仙偶身上的衣服方可歇息。”
小仙子的目光扫过元澜一丝不苟的黑袍继续说道：“那现在，大家按照来天界时间的长短，在院中自行组合。稍后我会为大家分发安排今日的仙偶。”
话音刚落，一个脸边散落着杂乱头发的面孔冲向元澜，昂着头，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这个大哥哥长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是练功的仙偶？”
话音未落，一记树叶化作的飞镖向元澜袭来。元澜果真如小仙子刚刚介绍的仙偶一般，不曾施展仙术，只通过脚步变换堪堪躲过。
元澜眼帘未掀，向后瞟到一个衣着褴褛、年纪稍大些的小朋友仍保持着刚刚掷处树叶的姿势，脸上满是得意地说道：“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你看，果真是个没有仙术的仙偶。”
不论在哪里，哪怕是在天界，也没有人能免俗。你厉害，总有人比你更厉害；我低贱，但总会有人比我更低贱，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是君子若有朝一日落得哪怕同我一样，那我便是赢了。虎落平阳，犬还来不及欺，丛林里的狐狸便已吮骨饮血。
刚刚掷出树叶的人穿过满脸新奇的孩童，语气中满是趾高气昂：“我来得比你们早些，可稍为你们指点一二。”说着，立于元澜身边说道：“这个仙偶最是灵活，难以伤到。每次须得以少胜多，才得以拽下他脚边的布料交差。”
“可是我们不会仙术啊？”一旁的糯米团子小大人似的皱起眉头。
“所以才需要你们感受自己的仙元，学着使用。”小仙子恰好走过来说道：“那你们便用这个仙偶练习吧。”说着便转身走开了，毫不在意地留下遍地满脸迷茫的糯米团子。
小大人模样的孩子看小仙子已经走远后开口说道：“可以试着感受到仙元的，都试试。”
围在元澜身边的团子们闻言默默后退几步，闭眼照做，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怎么攻击怎么办？”
小大人模样的小朋友端起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尽管尝试，不管是什么，全都冲着仙偶身上招呼，就能感受到仙元，熟悉攻击的感觉了。”
围在元澜身边的团子们又闭上双眼，感受自己的仙元。元澜看着他们，紧绷起身体，面对自己身边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团子，元澜未曾有一丝笑意，甚至目光跟随提防着每一个团子，不敢有一刻放松。元澜也轻轻闭了闭眼，回想起自己院中等着自己为她炖肉的身影。
突然不知从何处砸来一颗燃烧的火石打破了这里片刻的宁静，元澜侧身躲过火石，一时间木槌、电鞭、风锤从四面八方向他而来。糯米团子们数量众多，又刚刚感受到仙元的存在，不会运转灵力，遑论控制力道。
一时间，整个院落漫天飞舞着各色攻击，遮天蔽日般的攻击，遮盖住了仙偶们眼前的全部光亮。
元澜不停变换着脚步和站位，但总有躲闪不及，被如重获自由的野兽般强劲的灵力蹭到的时候，在黑色缎面长袍上，留下点点深色的痕迹。
每当觉得自己寡不敌众，想要在疼痛中寻求快意时，元澜总会想到姜黄色世界中心的那一抹银色身影。那时的月汐未曾放弃，直至最后一刻都在抵抗，自己绝不能在此时放弃。
糯米团子终究是糯米团子，最终凭借着一个团子趁乱蹲下，扯下元澜的衣角，院落里才重见天日，恢复安宁。
小仙子带着他们回到各自屋舍歇息。
元澜站在原地，默默在心中盘算着今日院中各类仙元属性的数量，并试图回忆，今日的团子中可曾有月汐转世的身影。
小仙子从元澈身后屋舍端着茶向元澜跑来，“月澈师兄！”即使手中端着茶盏，小仙子依旧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道：“月澈师兄，我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唤做月明。”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元澜：“之前的月烬师兄近日被师父安排去南屿检查水云异动了，战童的日常训练便由我顶上。”
元澜点了点头，示意知晓。
月明看师兄不愿多说，也不曾懊恼，自顾自接话道：“师兄，您果然如传言一般有着遗世独立的风度。”许久不曾听过马屁的元澜，挑了挑眉毛，瞥了眼月明，对方继续说道：“可是师兄，师父将你罚作练功仙偶，虽然须得遵守练功仙偶无法使用攻击回击的规则，可未曾说过不许以仙术护体。师兄又……又何必如此？”月明本想婉转些，搜肠刮肚也没憋出几滴墨水，话又不好只说一般，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元澜拎起唇角，惨然笑道：“无妨。”
元澜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远方扯回目光问道：“水云本是在三界之外修炼而成，可随意化形，所施之术亦不受自身属性之限制，此时有异，可是因为魔族？”
月明偏头露出苦思冥想之态，沉吟片刻答道：“或许不是，我尚不知个中缘由。我可为师兄向师尊讨教一二，来日讲与师兄。”
“无需如此。”元澜摇了摇头，撂下回答便快步走出小院，向天界偏僻的另一头走去。
月璃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宫殿。
窗外的光透过雕花的窗柩，为殿内洒落一片柔和的金边。她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书几前散落的画纸上。
画纸上尽是歪歪扭扭的符咒和仙术图案，正是昨夜她苦思冥想的杰作。
师父元澜曾说过，自己是他在下山路上随手捡的。虽近年来月璃总想，师父为何不能早几万年下山，早些将自己捡回来，或许自己就能在师父身边，为他做些什么，与他平视。可是那个时候的月璃，孤身一人，看到元澜总怔怔望着自己发呆，总觉得是他嫌自己好动贪嘴，于是便死皮赖脸地央求元澜教自己仙术，求元澜能收自己为徒。月璃认为，只要自己不曾学成出师，便可理所应当地待在师父身边。当年师父是在自己软磨硬泡下才勉强应允。这么多年来，月璃从未见到过师父再带回其他仙童。偶尔仰望这偌大焕月殿的白玉屋顶，月璃会生出与师父相依为命之感。
月璃坐起身，想起昨夜她本在反思白日仙术为何回突然失控，最后却败给潮水般的困意。
思绪被拽回昨夜——
月璃修炼多年，施术虽不如师父般平稳，偶尔效果欠佳，但是向被攻击对象施展仙术是刚刚入门的稚童都会的基本功，为何昨日的仙术会调转方向朝自己而来？更奇怪的是，她想向师父施术时，分明感受到体内仿佛有什么禁制一般，灵力无法调转自如，甚至在调转仙术发起攻击时，明显感受到了阻碍；还有昨日那水剑，那水剑带着自己不曾有过的杀意……
月璃正就着起床的姿势回想着昨日的情景，墙上的仙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父出关了。
月澈：汐汐……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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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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