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泪水打湿又风干,只留下夏夜里恒久寂静的拥抱,与宇宙的辽阔相连。
“摆。”周屿声音还哑着,“你记不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我爸生过一场大病?”
“记得。”瑜归亦都不用回忆,“当时不是因为国内这种病的医疗技术不够成熟,你爸去国外治病,你还在我家住了一年。”
“他当时只是对外宣称在欧洲养病,但你不知道这一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回国,我被接回家,一开始也不知情,直到他在家里摆满奇形怪状的蜡烛,还花重金从他养病的城市邮寄回来很多经文叫我读,叫我一定要信仰‘神’。”
瑜归亦骤然涌起一种奇怪的直觉,紧张等待着下文。
“其实有信仰也不是坏事。身边很多信佛,信基督教的人都很善良,内心很平和的不是吗?我起先以为会是这样。可渐渐的,他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开始早出晚归……最夸张的是有次他竟深更半夜带了一群围着黑色头巾的外国人回家,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天一夜。”
瑜归亦毛骨悚然:“这是什么宗教?”
“阿萨图。你可能没听说过,他们信奉古代斯堪德纳维亚的神祇。不过好在不是什么协.教,只是信仰的人比较少。”周屿顿了下,“可重点不是在他信什么教,而是他信教后越来越狂热和偏激,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自从他迷上宗教,家就变得不再像个家。他开始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那个宗教里,家里的全家福被他换成奇怪的图腾,饭桌上的谈话也变成了所谓的教义,祝祷和信条。而且他因为对外身份原因,一直不允许我们泄露他信仰这件事情。”
瑜归亦心惊胆战地沉默,周屿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摆,你知道吗,我也没想到我能忍受那么久。”
“那你妈妈呢?”
周屿眼神暗下去。
“我刚上初中那年,他逼我参加他的教会活动,我不愿意,他就开始动手打人。我妈站在一旁,捂着嘴,什么也没说。”
瑜归亦心一颤,“明明你爸以前……”
“他说在自己濒临死亡最绝望的时候,只有神陪着他,救赎他。”周屿声音低下去,似是有些茫然,“而不是他的家人。”
“那年他去欧洲治病,临走前还安慰我和妈妈,叫我们不要怕……他甚至还惦记着小时候我总说他是我的超人,说他养好病就会回来,接着保护我。”
“真可笑。回来的时候明明带着副一模一样的身体,信仰着他嘴里最纯净圣洁的神,却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瑜归亦心潮翻涌,自此周屿家所有变化都解释得通了。
“我猜你现在肯定在想,这么大个事情,要不要跟家里说?”周屿笑,“没事的摆,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更何况瑜叔叔大概率知道这件事。”
瑜归亦震惊。为什么她爸从没告诉过她?
“拜托,他们俩可是那么好的朋友。光是我知道的,我爸信教以来,就尝试过不止一次向你们家传教,宣扬阿萨图的神迹。但叔叔阿姨的态度一直都是理解和尊重,没有想皈依的意思。”
瑜彦程毕竟是大学教授,搞科研的人大多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所以这几年和你们家的往来少了很多,不光是他工作忙,而是他闲下来的时间更愿意和他的信徒朋友们待在一起。就像他其实也没有不爱我和我妈,只是他的爱变得窒息了而已。”
周屿目光有些涣散,却牢牢锁定着她,漆黑的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摆摆……他说,人生而有罪,宽恕是最忠诚和永恒的爱。是这样吗?”
她的眼神,带着些急促,痛苦和期待,又有些可怜的恳求。仿佛一个站在钢丝上的人,如若没抓住她,便会粉身碎骨。
瑜归亦愣愣的,不敢轻易作答。
她把她当成靠岸的救赎者,她不敢去剪断她荒诞,摇摇欲坠的,却勉力赖以存活的世界观。
瑜归亦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染上一丝自己也未觉察的颤抖:“周屿,你现在安全了。”
周屿靠在瑜归亦的肩膀上,泪水再次悄悄滑落。
·
清晨的阳光偷偷溜进房间,斑驳光影照亮床上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形。
瑜归亦睁开眼,周屿紧紧缩在她身边。
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不长不短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像一幅混乱却迷人的画作。
瑜归亦睁着眼睛看了会儿,熟睡中的人动了动,依偎得更紧了些。
瑜归亦戳穿:“别装了,知道你早醒了。”
睡梦中的人闭着眼睛,嘴角却勾起来。
“我可没有啊。”
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软糯,瑜归亦放柔了神色,“快起来洗漱,一会儿我妈要是进来,你就走不掉了。”
周屿撇撇嘴,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昨晚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还没想好去哪儿。”
“你哪次在我身边不是睡得跟猪一样。”瑜归亦揉了揉眉心,“昨天根据点被你爸一锅端,今天千万不能去网吧。”
周屿本来都支起身子坐起来了,闻言又绝望地栽回去:“苍天啊,见不到老婆我该怎么活啊。”
早听说她的三妻四妾分别是主机键盘鼠标显示屏,瑜归亦并不理她:“你可以去市图书馆,安全人少有空调,你爸肯定想不到你会去那里。”
周屿躺成一个大字,幽幽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谁人不知周家大小姐厌学的境界,考试她肯写一个字老师都得跪下来感激涕零,叫她去市图泡一天不如叫她自己走进停尸房拉开冰柜躺进去。
她磨蹭的时间瑜归亦都洗漱完,无奈转过来,“对自己上点心吧,九中对你来说可能会是地狱。”
周屿幸灾乐祸:“你也在地狱里。”
这时,楼下传来卢冉冉她们起床的动静。
“小姨~姨姨姨父早安~”
至此,清晨被实质性地闹腾成早上。
孩子们在楼下用餐,迫不及待分享昨晚的见闻;“小姨,我昨晚看见窗外树上好大的黑猫!在树丫上爬啊爬,就快要爬进亦姐姐的窗户里,我都看到了!”
“小姨,吃什么呀早上……”
“那小屁孩又来你家了?”周屿眼睫一垂,瑜归亦几乎肉眼可见她头顶乌压压的黑云。
“亦姐姐还没醒吗?我去叫她玩。”
“亦姐姐亦姐姐……”
楼梯间传来“噔噔噔”的声响,高女士带着小朋友们进来叫早,瑜归亦暗道一声完蛋,回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卢冉冉扯着嗓子喊:“亦姐姐早!”
“起啦?”高慧琳拉住小孩,不准她往里窜,“快下来吃早饭。”
“等我收拾下,一会儿下来。”人越尴尬地时候越忙,瑜归亦假装晨间忙忙碌碌收拾的样子,“哎,关门啊!”
“卢冉冉,帮姐姐把门带上。”
周屿从床下爬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换好瑜归亦拿给她的衣服。
瑜归亦看着她灰头土脸又一脸邀功的表情,惊讶大过好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怎么样,打游戏的反应速度就是比某人快吧?”周屿在她面前站定,弯腰指指自己的脸颊,满足眯起眼睛:“赶紧的,这次真要走了。”
这是从前大人们培养的习惯,小时候有段时间她俩老打架,不是你偷吃了我的零食就是我偷玩了你的玩具,父母教她们要善待对方,规定好好表现的那个人可以被亲一下。
瑜归亦草草凑上去,动作熟练地像是重复过千百遍:“拜拜,晚上见。”
她最后还是没有问她会去哪里,她和她之间,停留的地点从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改变,她们总是会回到对方身边。
·
瑜归亦正打算下楼,迎面遇到高慧琳端着早餐上来。
“看你那么久没下来,以为你又学上了。喏,顺便在房里吃了吧。”
高慧琳放下餐盘,“昨晚妈妈也好好想了下,你不想出门就不出吧,有劲接着往前冲是好事。对了,妈妈帮你答应了刘老师,新生才艺表演,你上去弹一段,这段时间空了就练练琴,啊。”
刘蓉是她即将入学的九中火箭班的班主任,早在其他班招生都没有完成的时候,火箭班就已经召开过一次家长会了。
高慧琳叮嘱完就替她带上门,瑜归亦心里琢磨要弹哪首曲子,低头扫了眼桌上丰盛的早餐。
等会儿……这是不是丰盛过头了?
那晚,周屿并没有如她承诺过的出现,她就像卢冉冉口中那只黑猫,悄无声息钻进黑夜里。
不久后,瑜归亦听父母无意间说起周屿已经安全被接回家。
那人总是这样,好的时候见不着人。
直到暑期结束,二人都没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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