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今天翻桌的时候蹭掉了隔壁一本资料册。
仅存的良心作祟,周屿走出门的时候还是顿了下,掉个头回来给她捡起。
活页夹里面是一沓透明的塑料袋,捡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拿反,滑出来一张薄薄的A5纸。
出现在高中教室的颜色大多是单一枯燥的黑白灰,是以纸上的五彩斑斓闯入视线的第一瞬间,周屿都没意识到那样的色彩搭配有些眼熟,直到俯身捡起——
脸上的表情生生凝固住。
生疏的稚嫩笔触,油画棒被折断的颗粒都还粘在上面,混淆着毫无章法的像乱涂一样的线条,绽开带着几分洒脱和抽象的意境。
蓝天,白云,雪山,飘扬的彩色经幡。
画的是西藏。
纸上颜色瞬间变得无比刺眼,仿佛就像是高原UV11 的直射光线,直接烫穿了周屿的眼睛,单刀直入燎烧着心脏。
艺术节前天晚上她跟瑜归亦在家里整理作品,瑜归亦本来不想带这幅,觉得画的太丑,被周屿义正严辞地抨击过好几回,说她那副画是绝对不是空洞的抽象,而是存在真实意义的抽象,瑜归亦虽没当真,但最终还是同意把那副画带上。
周屿又从自己的作品集里抽了几幅给她,最后帮她整理时,周屿把那张小小的A5纸夹在最后一页,很轻易地就被她给的其他画遮住,连一个角都没能够露出来。
她没刻意嘱咐她留着,她想瑜归亦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想要那副画很久很久。她心底早有打算,不论是拿票买还是以画换画,那副画无论怎么想都该是自己的。
没想到还就真卖出去了。
她虽不虞,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当时太沉迷于给瑜归亦制造惊喜,没能够提前提醒。那时没深究,直到现在这幅画切实躺在鄢雨琦这里她才想起来,当时活动结束后班上统票,鄢雨琦的票明明没多也没少。
呵。
周屿捏着纸张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褶皱发出闷沉的声响,将她拉回当初它诞生时那个泛黄的午后。
……
“当当当当。”扎着双马尾的少女盘腿坐在地板上,从画本后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
周屿被老师布置了作业,每天都有一副正经的油画要完成,看见她手里的东西,语气不善:“你画的什么啊,就不能好好画陪我吗。”
瑜归亦无辜收了笑,把那句“我画的是某人被鸭子追到丢盔弃甲”咽回肚子里,光着脚站起来:“我不知道画什么嘛,我不会画画,画不来你那种,选择很有限的。”
周屿丝毫没管自己其实也还只是坐在一张空白的画板前,煞有介事地说教:“你好好找找灵感,总有可以画的。”
室内散步半天,瑜归亦在一面书架边停下来。
“咦?这是我们的爷爷吗?我家也有这张相片。”
两家世交,这张相片是两位老人行军西藏时留下的纪念。
那时岁月还未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两位青年互相搂肩,即便条件艰苦,却仍畅快地大笑着,纯真如若孩童,像身后西藏湛蓝的天,纯洁的云,也像几十年后,小房间里画画的她们。
“我想好画什么了。”瑜归亦转过身,手里拿着相片,撑着小茶几一屁股坐下去,抬头朝被画板封印住的周屿眨眨眼:“借用一下你的油画棒,一会儿不会骚扰你啦。”
最后,瑜归亦画的是西藏,周屿画的是她。
画中的瑜归亦坐在地毯上回头,越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宁静祥和的下午。房间内静谧得只听见轻微的笔触声和呼吸,周围散落着画纸和彩色笔,各自埋头在自己的画作中,偶尔目光相接,彼此交换一个恶作剧般的嫌弃笑容。
“小岛,以后我们也像我们的爷爷们一样,去西藏拍一副一模一样的好不好?”瑜归亦边画边说。
周屿沉下一边肩膀,把画笔按在水桶里洗笔,抖干净又拿起来,一瞬不瞬盯着前面那个毫无所觉就给自己当了半天模特的身影:“好。”
“好什么好呀。”前面的少女头也不回,把脑袋歪向另一边画着,语气轻飘飘的,也不失落,仿佛反驳她就是种乐趣一样,“你有哮喘,轻易不能上高原,你当我忘了吗?”
……
周屿蓦地回神,匆忙放开。
即便这幅画已经是别人的所属物,她仍舍不得弄皱它。
意识到的瞬间,周屿只觉心中酸痛与怒意交织,令她浮躁又茫然,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姿态,只能傻站在原地。
……
“我想要你那副画。”临了时,周屿对她说。
“那拿你的来交换。”瑜归亦伸出手。
周屿抱住画板:“我这幅要交作业的。”
“你老师就只看一下,最后还不是你的?”
她垂眸盯了片刻,抱得更紧:“不要。”
“哼,不换就不换,小气鬼。”瑜归亦叉着腰,一点点地戳她肩窝:“白嫖可不是个好习惯哦,周屿同学。”
……
那两个字在心尖泛起尖锐的疼痛感。
瑜归亦很少画画,能腾出宝贵时间和她呆一下午,画出一副好看的就更不容易,这幅画她怎么求都求不来,竟真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一分不要地送给了鄢雨琦!
“看完了,可以还给我了吗?”
鄢雨琦不知何时回来的,朝周屿坦然一笑,伸出手,竟是这段时间以来反常的好心情。
周屿没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鄢雨琦愣了半秒,一种巨大的胜利的喜悦猛然涌入心头。
周屿在发抖。
她没看错。学校里无人敢管,不可一世的周屿,在发抖。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憋闷瞬间消散,即使理智如鄢雨琦,也没忍住得意忘形:“怎么,一幅画而已,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吗?”
那你的漠视,轻蔑,和比我多陪在她身边的十五年呢?
这就受不了了吗。
周屿。
·
A市接连几天的降雨堪比春日,只不过少了泼洒生机的派头,反而像缠绵病榻的女人的眼泪。
偌大的白色建筑呈半U型,环绕着正中央一座瓷质喷泉,潺潺的流水绽开在天使雕像脚下。
周遭的一切都恍然是白色的,刺眼的纯洁。床边的女人收回远眺的视线,落在窗棂上稍显突兀的的金属色护栏。
尖锐锁柄上的白色泡沫保护套突然脱落,下一秒,门被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女孩推开。
女孩戴着口罩,手上拿着一瓶类似饮品的东西,几分怯意地看着她。
“妈妈。”
“小勺,那是之确阿姨,不是妈妈。”很快门后出现一个护士的身影,“章夫人午好,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儿。”女人朝女孩招手,“小勺,这儿来。”
女孩跑过去,猫儿一样用头顶蹭着女人的手。女人看女孩手里的瓶子一眼,宠溺地拍那个小脑袋一下:“又没好好吃饭,不乖。”
“可是芒果味的营养液很好喝。妈妈闻。”
女人做出惊喜的样子:“真的是芒果味儿的,我们小勺好乖。”
“妈妈。晒太阳。”
“那小勺去亭子等我一会儿,妈妈换个衣服就来。”
女孩点点头,跑出去了。
护士在门口望着这一幕,背过身去拿剪刀拆掉口罩里的钢圈,再走入室内,将口罩递给章之确。“最近雾霾重,夫人也戴上,我去给您备轮椅。”
“不用,他前两天送了把新的来。”女人从边柜摸出一个遥控器,智能轮椅缓慢步至床沿。
护士扶着女人下床坐下,笑道:“先生对您可真好,咱们安莹已经是业内最好的了,您的用度起居先生都还亲自着人单独安排,隔不久就换一次。”
女人摇头,“钱多了就看淡了,都是纸罢了。人不来,打发我呢。”
护士掩嘴笑,“夫人好幽默,小袁一辈子达不到这境界。”
说笑间,护士推着女人出门去,小勺蹲在一个花坛前,几名护工模样的人站在她身边。
雨后哪儿有什么阳光,章之确出来了也不过是待在廊下,陪小勺习惯了而已。
章之确今日用药后状态稳定,小袁与她开玩笑,“夫人对小勺就跟对亲女儿一样。”
女人淡笑,“又拿我寻开心,我哪儿配做小勺的妈妈。”
“您配的,只是精力有限。”护士轻轻在女人身边蹲下,“夫人自己的女儿就冰雪聪明,乖巧可爱,上次和先生一起来看您,大家都瞧见了呢。”
“是啊。也是和小勺一般大的年纪……”
风吹散了云,下午的日光总算有了实感,女人手指逐渐攥紧膝上的毛毯:“我爱她,可她恨我。”
护士一愣,“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恨呢。”
女人凝视着花坛边的小勺,却似乎在凝视着遥远的过往。
护士握住女人的手,轻轻将那力道松开。“夫人,现实总比回忆有盼头的。”
“是吗?”女人目光空洞地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