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同步完成」
周屿抓起手机。
视线停滞在毫无变化的桌面两秒,却并未立刻点开。那是一种如同小孩子被扔进游乐园的第一秒不知道玩什么项目的感觉,激动到无所适从。
但她仍绷着脸,仿佛面对的是瑜归亦本人。
周屿放下手机,先清理了桌面,然后去电视柜前把刚刚撒气砸坏的手机捡回来放进盒里,甚至不紧不慢地打扫了地毯。
巡视一圈,觉得应该没什么疏漏了,最后去浴室冲了个澡早早洗漱完,抱着手机跳上床。
这是一晚上都不打算下床的预兆。
第一项游乐设施是五颜六色的旋转塔。周屿蜷了蜷手指。
——意料之中的干净无趣。
网站截图的范文精选,公众号发布的数学真题,订正的答案,学校的花名册。
没有她。
也没有自己。
一瞬间,心中只剩浓烈干瘪的的怨恨。
为什么她能不像她那样想她?为什么她能不像她那样爱她??恨不能将她对别人的一颦一笑揉碎、撕烂,吞进肚子里,甚至连只有她一片衣角划过的照片都要亲吻抚摸上百次!
真不公平啊。少女偏开视线,浓郁的夜色染湿视野,稠化成一片雾气蒸腾的红海。
纽约的夜晚不该是这样的,它让人想起女人走进卧室放下鬈发时轻轻甩头的动作,或者是男人回到家扯松领带的深呼吸,纽约的夜华美而疲惫,她本该在今晚也朦胧地迷醉在静夜的恩赐里。
全怪她。都怪她。
她毁了这一切。
周屿紧紧闭了下眼睛,点开下一站——
是深色模式的“时钟”。
跟周屿的间歇性强迫症不一样,瑜归亦的闹钟表很乱,用过的也不删。周屿一条条翻过瑜归亦设置的闹钟,停顿很久,点“ ”号。
她瞥了眼左上角。
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
周屿指尖不断向下滑动,点击确认。
她设置了一个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三分的闹钟。
没有启用,就这么静悄悄地隐没在那片杂乱的时间海里。
卧室暗而暖的昏黄像浮漂一样托举着她,周屿朝后倒进被子里。
“瑜归亦。”
她看着天花板,小小声。
“这该是你想我的时间。”
·
临近期末,各科的复习资料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印刷,经常看见周五的印刷室门口被各班来领试卷的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九班的复习力度跟别的班不在一个量级,老师甚至会出些即兴试卷突击检查。为了不打断印刷室的批量生产,课代表们经常获批假条去校外印试卷。
别的科目可能一周一次两次,数学这种皇族学科就不好说了。
瑜归亦推门,玻璃门发出并不刺耳的“嘶啦”声。
“你好,欢迎光临。”来自前台服务生的条件反射。
二人对视,瑜归亦在女生眼里看见一股很浅的跳动,几乎在一刹那平息。
“一位吗?”
“一位。”
天气渐热,店内一个人都没有,可能也是因为没到饭点,用餐区并没有开空调。
女生递来一杯冰水,瑜归亦没有翻看菜单,“不用了,要一杯港式鸳鸯。”
女生点点头接过,走完整套服务流程就离开了。瑜归亦把试卷袋挪到中间,摊开草稿纸。
十二道选择,她通常做前十道只需要四五分钟,刚做到第三题,瑜归亦开始感觉到四周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笔尖停了停,视线里出现一杯结满冷雾的冰饮,一只棕色的小熊冰坐在杯子里,抱着一支黑色吸管。
“谢谢。”
余光里的深绿色围裙却迟迟没动,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选A。”女生垂着眼,瑜归亦不经意撞进那片潋滟湖泊。
又听她顿了顿,很轻了地补了句:“么。”
“嗯。”瑜归亦垫着草稿纸的右手移开,垫到试卷上去,利落地写上字母,“你是对的。”
女生眼睫颤了颤,问:“这是前年的高考真题?”
瑜归亦倒还没注意,刚刚刘蓉让她拿出校复印,她就着原版顺手做了,听到女生发问,翻回去看了眼:“是。怎么了?”
女生笑了笑,摇摇头,又恢复和善温柔的样子:“慢用。”
做完选择,瑜归亦估摸着隔壁试卷差不多印好了,走去前台买单。
“一共十八块。”
“现金可以吗?”瑜归亦问。
女生点点头接过,拉开收银盒找零,瑜归亦瞥见前台桌子上摊开摆放的书本。
看排版,跟一本叫《真题解析》的书很相似。
这种陈年教辅资料更新慢,思路钝,刘蓉都不允许他们刷。
看起来像一样也在准备高考。瑜归亦蹙起眉,似乎在回忆有没有在校园里见过这张一眼难忘的脸。
但她很快打消了念头。
今天不是节假日。
·
周屿关上电脑,看了眼时间。
她现在已经能计算得很熟练。瑜归亦正在上课。
她起身去卫生间捧了把水洗脸,依旧压不下身似火烧。像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地将她点燃,把周身皮肤的轮廓染成绯红的边缘。
周屿单脚跪在床上躺了下去,又漫无目的地举起手机,手指无聊地在桌面左滑,右滑。
五颜六色的app,点入又退出,甚至不小心点开了藏在文件夹很后面的机票软件。
最后周屿打给了judy。
“Yo what’up jo。”
“我看完了。”
judy那边有点吵,没听清:“什么?”
“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
“所以叫你来party不来,自己窝在家看姬片?”电话那头惊讶一瞬,“你早说啊,我来陪你看啊。”
“我学了的。”周屿郁闷地握了握手机:“看SAT看到12点。”
“是吗?我记得那部片子挺长的吧。”judy似乎走远了些,周屿听清楚她颇有意味的语气,“就算你凌晨开始看,这还不到两点,你没看完吧?停在哪儿的呢?打过来找我交流心得吗?”
“很糟。”
“我是说我很糟。”周屿靠在床头,脸色几分难耐的憔悴,“能借你id吗?”
美国21岁才能买酒,听懂她的意图,judy笑:“我知道尺度可能是有点大,不过小屁孩,喝酒可压不了。”
“……那怎么办?”
judy听着她微微失控的迷茫,是和她认识的那个桀骜孤高的少女截然不同的脆弱可怜:“judy姐,我真的……真的好想她……”
judy一愣,想起之前她碰掉周屿右手上的手链。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周屿戴过,却发现那人习惯上穿带兜的衣服或裤子,时不时就将手揣兜里。
周屿口中的“她”,并不被经常提起。周屿总是敷衍又自负地赋予“她”和他们截然不同的定义,像将一樽精致的琉璃器皿束之高台,想要他们崇敬,又不许他们触摸。
judy一向戏谑的唇角抿得平直。
“睡一觉吧。”她没再开玩笑,“睡醒就好了,周屿。”
……
……
……
她捧着一大束白色雏菊走向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春天真的来了。
纽约橘黄色的落日和学校每晚叫个不停的海鸥,都不像今天这样,带给她莺飞草长的气息。
花束后面的瑜归亦轻巧地笑着,露出两个酒窝,这让周屿想起好多个挂着电话的清晨,她向自己表达对她那个小梨涡的痴狂。
可明明她自己的也那么好看。
少女不紧不慢地走来,这让地毯尽头的她有些着急,心底像有只小猴子挠,巴不得她飞奔向自己。
“长得不高,腿还短哦。”周屿假装赌气地撅起嘴巴,头上的学士帽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不过接过花束的时候,她还是很乖地将那颗瑜归亦最喜欢的小梨涡露给她看。
花都差点没抱稳,因为实在是太大一束了。淡白色的花瓣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一个喷嚏没打出来,突然被团柔软的东西砸中。
腰间多了双手臂慢慢收紧,怀里的瑜归亦仰头,在她耳边说,“终于毕业了啊,猪。”
那个瞬间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抱着花也没法腾出手来,只能愣愣地杵在那儿,像只电线杆。
“想我吗?”瑜归亦绕上她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耳朵,抱着花束的少女脸上立刻飞上火烧的红霞。
“我爸妈呢?”周屿本来想转移话题,可是刚说出口自己就后悔了,好端端提别人干什么?
“他们现在在礼堂,说待会儿过来照相就好了。”
“……哦。”周屿这下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久不见,身体还是没出息的诚实。
怀里的少女看了眼四周,踮起脚尖,又凑近了些,重复道,“想我吗?”
巨大的花束下,瑜归亦红润的嘴唇轻轻咬住她的。
“想我了吧。”
……
一关上门,她就兴奋地扑倒了瑜归亦,两个人一边发疯似的亲吻着,一边笑到肚子痛,在床上滚作一团。
“刚刚憋坏了吧……”瑜归亦揉着她都长得好长的头发,温柔地谓叹。
“才没有。”她不承认,却不好意思再亲她,低头去咬她的脖颈,“我要毕业礼物。”
瑜归亦笑着,去抵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脑袋,“先猜猜看?”
“是甜的,可食用的,是……”她轻笑一声,放在瑜归亦腰间的手缓慢攀升,和她手指交缠,如同两株攀援的藤蔓,“是爱我的。”
“可食用的?”突然耻骨间一阵力度,她被掀倒在床,“反了吧……”
都过去那么久了,每当瑜归亦的声音响在耳边,她便对自己臣服的事实供认不讳,也无从抵抗了。
她覆上她的脊背,解开的时候周屿觉得自己像被刑满释放一般,在漫长的煎熬后,等待的期冀终于如约而至。
她蹬住床单,脖颈难耐地蜿蜒出绝美的弧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觉得自己正伴随着酒后的微醺,体味着那种特有的沉醉和欢乐,让她好想,好想好想,在结束后抱紧她,穿过灿烂的云霞,告诉她自己望着那个星星般的人时内心的感受。
波浪般的震颤翻滚而来,她叫她的名字,“瑜归亦……”
多么美好的东西。像一幅未完成的画像,像月亮,乳白色光洁娇嫩的肌肤,呼啸而来的残缺之美。
刺激分散到神经各处,美妙得让人几乎忘记梦境,她呼吸一颤,伸手去捞她的长发:“瑜归亦……抱我,抱着我。”
瑜归亦俯身过来,手指沿着腹部流入,如同探入情.欲的炬火,又像闭眼前看到窗外的最后一抹蓝。
最温暖的一抹蓝。
她不合时宜地害羞,别过眼去,“……我们学校毕业服好丑,不知道相片会不会好看。”
“不好看就不好看,毕业典礼本来就不是为了照相的。”
“那是为了什么?”
身前的人在笑,帮她把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给我个理由来见你呀……”
那一瞬间,时间在面前折叠,她们被压缩在这一片被月光照亮的领域内,彼此之间,完整而唯一。
周屿迷蒙地看着她,那一刻,她不愿高.潮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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